竇唯在中國的原創音樂和搖滾音樂中的超重量的人物，他的每張專輯，每部作品都給人們帶來極具震撼的影響。作為中國原創音樂和搖滾樂都繞不過去的一個名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竇唯影響了無數人。作為黑豹的主唱加靈魂人物，竇唯將黑豹推向巔峰。離開黑豹後，從《黑夢》專輯開始，竇唯以不同的音樂風格征服聽眾，到後來甚至放棄人聲只用純音樂。他的唱片封面封底的風格也有著禪宗寧靜致遠的意境。除了音樂作品受到廣泛關注外，他與名氣響亮的流行天后王菲的結婚和離婚更使他受到媒體的密切關注。離婚後，他因為不堪媒體騷擾與不實報道，潑過香港記者可樂後被告上法庭但拒絕道歉，和北京記者衝突，在衝突中燒車後立刻自首。目前，他隱居一般地生活在北京某個四合院內，作品發行一直沒有中斷。他傳奇人生經歷卻一直為歌迷所津津樂道。其中包括著名話劇導演廖一梅，評價他是“叛逆少年變成溫和的中年人”（《我愛過的男孩們都已老了》廖一梅）。
竇唯離開黑豹樂隊以後的音樂作品中，總能看到佛教中禪宗的影子。創作者的世界觀、人生觀支配著他的創作取向，甚至影響到他對音樂題材的選擇。佛教禪宗對中國文學尤其是古典詩詞的影響與滲透就已非常之大，而中國原創音樂與搖滾音樂是基於西方搖滾音樂與中國古典詩詞歌賦的碰撞之下的產物，或多或少受到佛教精神的影響。禪在很深的層次上影響著創作者的心態。而這種心態又使創作者的作品呈現出特有的審美風貌。可以說，是佛教思想使這些創作者有了一份不一樣的心境和不一樣的人生軌跡。本文將從竇唯的生活經歷和音樂作品兩方面進行分析。
生平與禪宗意味：世事無常，我心禪定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其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就開始了。先依附於流行於漢代的道術，魏晉時又依附於玄學。唐朝時候吸收了儒家思想的內容，也提出頓悟成佛的禪宗，是佛教中國化的主要標誌。所以說禪宗是佛教與中國文化碰撞融合的產物，包括了佛教文化與中國文明的意識。其核心思想為：“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禪宗千年來在中國的發展已經使這種思想體系幾乎已變成國人的“集體無意識”。榮格認為這種“集體無意識”是“典型的行為模式和領悟模式”，是“由觀念和感情交織而成的模式，在下意識裡廣泛為人們理解”。竇唯的音樂大部分屬於搖滾音樂，雖然搖滾樂本身的精準定義至今仍然眾說紛紜，然而所有研究搖滾樂的人至少對於一點是可以達成共識的就是：搖滾樂是一種集體無意識。作為集體無意識召喚出的是人類日漸遠離卻一直不曾忘卻的“更深層，更內密，更真摯，趨近動物但有靈性直覺的天性”，這是一種純真人性的深沉核心，以真實為基礎，說法和引起真摯感情。（《搖滾神話學 ： 性、神祇、搖滾樂》露芙．帕黛著）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的內容是原始的，包括本能和原型。它只是一種可能，以一種不明確的集體記憶形式積澱在人的大腦組織結構之中，在一定條件下能被喚醒啟用。竇唯是中國音樂中的創作型歌手。相較於音樂產業生產流程下的所謂“流行歌曲”，創作型的音樂具有更完整的體現音樂人的原真性，同時也體現所在文化的“集體無意識”。
從早年經歷上看，竇唯的出生和家庭薰陶是影響竇唯人生觀念的最大因素。竇唯父親是不愛拋頭露面的管樂手竇紹儒，是竇唯音樂道路上的引路人。他的部分音樂作品也充滿禪宗的味道，如晚年與竇唯一起創作過專輯《早春的雨傘》《簫樂冬爐》）。
竇唯的音樂學習與創作生涯自始至終體現著佛教中的“禪定”精神。禪定是禪宗中最常見的修煉方式之一，不執著於一切境界相謂之禪，內不動心謂之定。竇唯中學畢業考音樂學院意外失敗，可是他繼續堅持音樂，悶在家裡開始用音樂“自娛自樂”了。幸運的是不久以後在一九八八年，十九歲的竇唯加入黑豹樂隊，擔任主唱並創作詞曲 。一九九二年，黑豹樂隊第一張專輯出版，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橫掃大江南北，而竇唯高亢激昂的演唱風格，成為“黑豹”樂隊最突出的標誌。可是，在黑豹樂隊時期的竇唯與王菲的感情經歷卻讓竇唯與黑豹樂隊另外一個成員產生矛盾，接著竇唯因此離開黑豹樂隊單飛。竇唯的這次單飛同時也向黑豹樂隊承諾以後的音樂風格不得與黑豹樂隊重合。雖然說離開樂隊同時也離開原有的音樂風格似乎對他當時如日中天音樂事業是一種打擊，可是也符合了中國文化中“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思想。“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緣法轉眼分離乍。”單飛後簽約魔巖文化的竇唯卻再次展現了他更大的音樂才能。他與張楚、何勇並稱“魔巖三傑”。一九九四年十二月，“魔巖三傑”在香港“中國搖滾樂勢力”演唱會上一鳴驚人。一九九八年開始他的音樂風格有大的轉變，民樂與宗教風格加強，一九九九年組建譯樂隊，同年與王菲離婚，自此以後，他的音樂風格逐漸趨向古意，探索民族音樂與世界音樂的融合。
與王菲的婚姻前後，竇唯雖然選擇避開媒體，可是好事的媒體並不會把安靜還給竇唯。離婚後，流行天后前妻王菲每一次感情波瀾發生之時，竇唯都會被媒體作為陳年舊賬翻出來對比和展示。二零零六年竇唯由於不滿娛樂記者的不實報道和對其生活的不斷騷擾，與相關記者編輯發生衝突，燒了該報社一名編輯的車後平靜報警。這個事件雖然與他的音樂創作關係不大，卻恰恰反應了他都開媒體圈平靜生活的追求。這種理念有一種禪宗生活方式。
他的音樂創作自始至終並不因為外界打攪而停止，自始至終體現著對音樂的“禪定”精神。這些時間裡伴隨著一次次不幸事件的發生，竇唯的音樂與生活都更顯禪宗的“出世”意味，一步步邁向禪境，大部分作品並不去迎合商業化。“那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是他生活與創作的最佳寫照。雖然他不是這首戲曲創作時期帶著衰雨笠的形象，可是他不迎合商業的迴歸原真的創作正是這種寫照。
音樂與禪：湖光山色，一步步走向禪境的軌跡
看竇唯的音樂經歷可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1988年，加入黑豹樂隊，擔任詞曲創作和主唱。演唱並創作了《無地自容》、《別去糟蹋》、《怕你為自己流淚》等經典作品。第二階段：1991年，在黑豹如日中天之際，離開黑豹，組建做夢樂隊，代表作品《黑夢》專輯，有《高階動物》、《上帝保佑》等經典作品。第三階段：1993年，以個人身份加入魔巖文化滾石公司，成為名噪一時的“魔巖三傑”之首。1995年至1998年，陸續出版《豔陽天》、《山河水》、《幻聽》等專輯。第四階段：1998年以後，竇唯徹底放棄了唱歌、人聲，探索純音樂。
分析竇唯四個階段的音樂並與前文所介紹的生平聯絡，我們便會發現，他在每經歷一次打擊之後，便會向禪宗靠得更近以尋求解脫，直至如今音樂完全傾心於佛，種種不幸遭遇所帶來的隱居促使竇唯音樂中禪宗思想不斷濃郁滲化。由於第一階段為黑豹樂隊成員，創作音樂受其他成員影響，並不淋漓盡致體現他的個人風格。另外，和王菲的離婚讓竇唯與其他黑豹成員不合，進而導致竇唯離開樂隊單飛，婚姻不幸，承諾不使用黑豹樂隊風格發行唱片，接著加上媒體過多打攪其生活，這些人生經歷是他創作的來源。本文中重點分析的是竇唯離開黑豹樂隊以後的三個階段。
把佛教在竇唯音樂作品中的體現，分為三個方面即
“以禪語入詩，以禪趣入詩，以禪法入詩”。
1、所謂“禪語入詩
”即是指把禪宗的概念、術語和典故等直接搬入歌詞中，成為歌詞的一部分。
這樣的情況在竇唯的音樂的確並不少見。僅從他作品的名字《燈語》《大廟》《從命》便可感知一二。比如《豔陽天》與《黑夢》專輯中的《黑色夢中》《高階動物》等就直接或者間接引用很多佛教語言。
直接引用如《豔陽天》“可樂極生悲道由自古，別讓我不安是非難辨”；《感覺時刻》“煩惱只因為語文太多，嘆息之因常會失落”；《從命》的“反正無所謂 聽從命安排”等。間接引用的有《高階動物》，歌詞中用禪語列舉了人類的種種狀態和惡習如“貪婪”、“嫉妒”、“無聊”後面還有“能說”這個詞。“能說”這個詞對竇唯來說是一種罪吧，就像佛教所稱的“妄語”。
當然“引禪語入詩”這種創作方法歷來頗遭世人非議。如紀曉嵐曾經評價王維“引禪語入詩”時指出“詩宜參禪味，不宜作禪語。”（《瀛奎律髓》卷四十七）
2、“禪趣入詩”
。“禪趣”又可稱“禪悅”或“禪味”，指的是禪宗義理所提供於人的一種觀看世界、體味人生的角度和視野以及人從對禪宗意旨的解讀中所獲得的趣味。
竇唯的許多音樂佳作的創作，往往就是“以禪趣入詩”的結果。禪宗講“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景德傳燈錄》卷二十八）認為大自然的一切都是“法身”即佛的真理的體現，而“般若”即佛性。也同樣隱身於大自然的花、草、蟲、魚間。由此，按照禪宗的解釋。自然的景物無一不是佛性的體現，也無一不是參禪悟道的門徑。
竇唯的音樂裡充滿對自然的觀照冥想，《豔陽天》《山河水》，並把山水田園看成是能自己獲得無限欣悅的精神樂園，這無疑也是深受禪宗的影響的。而且竇唯音樂中的意境設定也多可在禪宗中找到最好的註腳。“一切諸法皆是空寂門”（《寶篋經》），“空寂”既是禪宗的一大樂境，也是竇唯音樂中的一個主要的意境設定，常以“空”為美。比如歌曲《豔陽天》
“春天 夏天 秋天 冬天 歲歲 年年 百年 千年 天變 地變 山變 水變 千變 萬變 人變 心變 往昔已遠走過來到你我眼前 有什麼事會讓你留戀 ”
雖然歌詞裡並沒有“空”字，在列舉了一年四季，排列了時間，排列了天地山水人心的變化，最後一句“有什麼事情會讓你留戀”所感慨的正是一個“萬念俱空”的境界。
歌詞所描繪的也正是一個遠離宇宙和人間塵囂的“空”的“禪定”的內心世界，在遠離喧囂的北京四合院裡，竇唯默默地創作，發行了音樂專輯也沒有太大商業宣傳。“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歲歲年年百年千年”時間變化到空間上的“天”“地”“山”到人心“人變”“心便”，從萬物與人心中見“空”。詩歌所表達的正是禪宗的“亦空亦有，色空如一”的境界。除了“空寂”外，“有什麼事情會讓你留戀”也體現禪宗的“任運自然”、“無住”、“無念”的思想。所謂“任運自然”，即是指一切隨緣任性，聽其自然，不加造做。《豔陽天》專輯裡另一首的《說不出的感覺》也描述了這種“一切隨緣任行”的思想：
“像是從前又在今日輪迴 ，朝朝暮暮的往昔。過來了，回頭望，熟悉的一些，說不清的感覺。 何必放在心上，隨風飄散吧！行路吧！往前走”
除了上述這兩首歌外，禪趣的空寂閒淡還廣泛地存在於竇唯的其他歌曲之中，如《未知》（來源於專輯《豔陽天》）“你以為你知道什麼，我以為我明白什麼……歲月如河水流過，年輕無知你我……也許最好不說，也許最好別難過，今天做些什麼，今天該怎麼去生活？”彷彿時間從手指間隙溜走，面對未知事物還未頓悟。雖然沒有看到什麼，不能擺脫迷茫，可是他不再一味沉迷而是看到了一些，知道“最好不說”不妄語。
3.“以禪法助詩”
：古人認為詩思與禪思的相似之處，在嚴羽的《滄浪詩話》中曾有形象地表述：“大抵佛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詩從《詩經》開始便以歌為傳，現代音樂歌詞也不例外有詩歌的特點，同時，旋律為了配合歌詞，也有相似之處。禪宗自詡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以心傳心”的“心法”。“頓悟”是其最具特色的悟道方式，佛祖拈花釋迦微笑的典故，突出的也是一個“悟”字。
“以禪法助詩”是說在詩的創作過程中借鑑禪的運思方法。竇唯經常把禪宗理念引入其音樂創作中，演化為一些具體的藝術表現手法。
①意象和情感的交融：在他入禪的音樂中，他不是從創作者的視角觀察世界，也不是因物化而設想物的視點，而是以一種更超越的方式審視自然。
禪宗思想對竇唯創作的影響，表現在“無我之境”的創造上。詩人深入體察禪宗的無我境界，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忘記了，到了“忘我”的境界。“無我”，是禪宗的基本教義，禪宗認為凡是“我”都不存在，因為“緣起性空”，一切都依緣而立，沒有實我。東晉僧肇《涅槃無名論》說：“玄道在於妙悟，妙悟在於即真，即真則有無齊觀，齊觀則彼己無二，所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就是說只有能夠把自己和萬物融為一體，突破有與無、物與我的界限，消除人與客觀世界的隔閡，體悟到花草、山水、飛鳥、落日之間蘊含的天地哲理，才能夠實現心與物、形與意的和諧交融。
對此，禪宗的南宗認為逍遙放任，徜徉自適于山水之間，只要能“頓悟”，同樣可以達到修行的效果。竇唯在《山河水》專輯中描述了流連山水間，透過與自然的冥契，來忘卻自我。如《美麗的期待》（出自專輯《山河水》）
“燈光暗了友人偷著笑了 回來 等待風從背後推著往西 又是從開始就重複著都忘了 只記得人不在了在秋天裡清洗猜疑 這裡放著從前一直不曾離開過的聲音 這裡裝著片斷的清晰有序 攤開凌亂的滋味安排著及時的歡樂 憂傷的故事理想編造美麗的期待 玩弄著煙的神經水喝乾淨 把花和雨再編排顯得清醒變輕盈 未來的祝福把花開啟 暗戀著印象倩影追逐著光亮前行 期許衝動和相愛擁抱迎送美麗的溫情路過 湖光和山河姣美纏繞在九宵雲外 ”
整首歌曲情景交融，將記憶裡的清晰有序的片段都融入風景中，在美景裡呈現凌亂的滋味、憂傷的故事、美麗的期待，與湖光山色一同纏繞在九霄雲外。“只記得人不在了在秋天裡清洗猜疑”
竇唯在這張《山河水》專輯創作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唱片銷量打破記錄的黑豹樂隊主唱，也不是在香港紅磡體育館紅極一時的魔巖三傑之一，也不是流行天后王菲的丈夫處處受媒體關注，當時她的生活情趣閒適自任，清淨寡慾，在於能夠把自己的性情散化在輞川清幽的山水中。
②建構簡約的藝術風格：竇唯第三階段後的創作有禪宗提倡簡約的影響。首先，在歌詞的長度上見短；其次，在選擇意象時有所講究，把最能表情達意的一瞬攝入詩中構成高度凝聚的意象，比如《風景》（出自《山河水》）一曲只有兩句歌詞：“炊煙講故事淡藍的晚間暮色槐楊柳淌滿溪流在遠方記起一些方向好像天剛亮，目光隨山裡林間沃土雲空飄蕩 ”；再次，有些歌曲以及去掉了歌詞，完全只憑借純旋律表達。
結語
竇唯受到了禪宗與搖滾“集體無意識”的影響，音樂作品還是人生軌跡都歸心於佛。在他四個階段的創作中，大都呈現出了禪宗思想在集體無意識下的影響痕跡。禪定思想是他音樂學習到創作的幾個階段的主線，對其第三階段和第四階段自然作品影響極大，他音樂的自然與他表達的情感交融一體。“以禪語入歌，以禪趣入歌，以禪法入歌”是他的歌曲融入佛教的三個方式。而在他人生軌跡中，從媒體注目到歸隱創作，也體現了佛家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