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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連:崇禎本《金瓶梅》詩詞來源新考「①」

孟昭連:崇禎本《金瓶梅》詩詞來源新考「①」

詞話本《金瓶梅》創作的一大特色是借用了不少他人的資料,尤其是書中的詩詞部分,大部分都是來自他書,對此,研究者已經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成績斐然[②]。

有意思的是,詞話本的這個特點,似乎也被崇禎本繼承了下來。我們知道,崇禎本與詞話本的一個很大區別,就是進行刪繁就簡工作,包括大量更新原本中的詩詞。

後來發現,這些代舊的“新作”,其實亦非自創,仍是移用別人的作品。日本荒木猛先生撰有《關於崇禎本〈金瓶梅〉各回的篇頭詩詞》一文,對此問題給予了詳細的考證。

根據荒木猛先生的對照,崇禎本對詞話本每回開頭的詩詞,只有八回沒動,其餘九十二回都改變了。

他在此文中考證出三十六首詞的出處及作者。本文旨在考證餘下詩詞的出處,以期對探討崇禎本《金瓶梅》的改編情況及改編者有所幫助。

據初步翻檢,共稽得三十八首。其中兩首隻標明與之有關的材料,仍不能確定其原始出處。

孟昭連:崇禎本《金瓶梅》詩詞來源新考「①」

《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目錄

第一回回首

豪華去後行人絕,簫箏不響歌喉咽。雄劍無威光彩沉,寶琴零落金星滅。玉階寂寞墜秋露,月照當時歌舞處。當時歌舞人不回,化為今日西陵灰。

此首為唐代程長文所作,原題為《銅雀臺》。見《才調集》卷十,以及《文苑英華》卷百四、《樂府詩集》卷三十一、《唐詩品彙》卷三十一、《石倉歷代詩選》卷一百十三、《全唐詩》卷十九等。

首句“豪華”本作“君王”,“簫箏”本作“簫竽”或“簫笙”。“寶琴”或作“寶瑟”。

第四回回首

璇閨繡戶斜光入,千金女兒倚門立。橫波美目雖後來,羅襪遙遙不相及。聞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鏡掛長隨身。願得侍兒為道意,後堂羅帳一相親。”

唐畢耀七律,題為《古意》。見《石倉歷代詩選》卷四十六、《全唐詩》卷二五五。“羅襪”本作“羅被”或“羅袂”,“鏡掛”本作“掛鏡”。

第八回回首

紅曙卷窗紗,睡起半拖羅袂。何似等閒睡起,到日高還未。催花陣陣玉樓風,樓上人難睡。有了人兒一個,在眼前心裡。

此詩又見於《巫山豔史》第六回,亦為回首。此回題目是“真屬意無端將桃認李,假撇清有識暗就明偷”。字句標點稍有異:“紅曙卷窗紗,睡起半拖羅袂,何似等閒,直睡到日高還未。催花陣陣玉樓風,玉樓人難睡,有了人兒一個,在眼前心裡。”

第十五回回首

樓上多嬌豔,當窗並三五。爭弄遊春陌,相邀開繡戶。轉態結紅裙,含嬌入翠羽。留賓乍拂弦,託意時移柱。

陳後主所作,原題作《舞媚娘三首》,或作《舞媚娘二首》,此為第一首。另一首為“淇水變新臺,春爐當夏開。玉面含羞出,金鞍排夜(一作暗)來。春日(一作好)多風光,尋觀向(一作戲)市傍。轉身移佩響,牽袖起衣香。”見《樂府詩集》卷七十三、《古樂府》卷十、《古詩紀》卷一百八、《古樂苑》卷三九、《漢魏六朝百三家詩集》卷一百二等。《樂府詩集》卷七十三注云:“《樂苑》曰:‘《舞媚娘》《大舞媚娘》,並羽調曲也。’《唐書》曰:‘高宗永徽末,天下歌《舞媚娘》。未幾,立武氏為皇后。’按陳後主已有此歌,則永徽所歌,蓋舊曲雲。” “入翠羽”原作“拾翠羽”。

第十七回回首

早知君愛歇,本自無容妒;誰使恩情深,今來反相誤。愁眠羅帳曉,泣坐金閨暮;獨有夢中魂,猶言意如故。

唐袁暉所作《長門怨》,《樂府詩集》卷四十二、《石倉歷代詩選》卷三十一、《全唐詩》卷二十、卷一百十一。“無容妒”本作“無縈妒”。

第十八回回首

有個人人,海棠標韻,飛燕輕盈。酒暈潮紅,羞蛾一笑生春。為伊無限傷心,更說甚巫山楚雲!斗帳香銷,紗窗月冷,著意溫存。-右調柳梢青”

周邦彥《柳梢青》詞,見《增修箋註妙選草堂詩餘》餘卷下、明毛晉補《片玉詞補遺》、明陳耀文編《花草粹編》卷八。原詞“羞蛾”下有“凝綠”二字。

又見《巫山豔史》第八回回首,亦闕“凝綠”二字。

第十九回回首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猶譏。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三國徐幹所作,題為《室思》,見《玉臺新詠集》卷一。或題作《雜詩六首》之六。原詩六十句,此處只取最後十句。“所猶譏”原詩為“所尤譏”。

第十九回回末

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見《玉臺新詠集》卷十,題孫綽《情人碧玉歌二首》,此為第二首。第一首是“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另見《藝文類聚》卷四十三、《古樂苑》卷二十四、《古詩鏡》卷九、《樂府詩集》卷四十五、《石倉歷代詩選》卷五、《百三家詩》卷六十一等。

作者亦有題宋汝南王者。第二句或作“相為情顛倒”。

第二十一回回末

不一時,春梅拿茶來吃了,李瓶兒告辭歸房。金蓮獨自歇宿,不在話下。正是:空庭高樓月,非復三五圓。何須照床裡,終是一人眠。

見《玉臺新詠集》卷十,題為《蕩婦高樓月》,作者署為王臺卿。另見《古詩紀》卷一百三。王臺卿,南朝梁人,雍州刺史蕭恪的門客,其詩多與簡文帝倡和。

第二十二回回中

當下約會已定,玉簫走來回西門慶說話。兩個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簫在門首與他觀風。正是: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內,銷魂別有香。

此詩出自遼王鼎《焚椒錄》,陶宗儀《說郛》卷一百十下有載;明周嘉胄《香乘》卷二十七載有《十香詞》,注出《焚椒錄》。

《四庫提要》雲:鼎字虛中,涿州人。淸寧五年進士,官至觀書殿學士,事蹟具《遼史·文學傳》。

是書紀道宗懿德皇后蕭氏為宮婢單登構陷事,前有大安五年自序,稱待罪可敦城,蓋謫居鎭州時也。又據《遼史拾遺》卷十一,耶律伊遜與蕭太后有隙,誣其與令官趙惟一淫通,“欲乘此害後,以為不足證實,更命他人作《十香淫詞》,用為誣案”。所謂“十香”分別詠髮香、乳香、腮香、頸香、吐氣香、口脂香、玉手香、金蓮香、裙內香、滿身香。此為第九首,詠裙內香。

另,《春染繡榻》第十三回亦載有此詩。

第二十三回

正是: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此為杜甫《漫興九首》之一。原詩四句,此為後二句,前二句為“腸斷春江欲盡頭,杖藜徐步立芳洲。”《白孔六帖》卷十四、《補註杜詩》卷二十二、《全唐詩》卷二百二十七等均有載。

第二十六回回首

與君形影分吳越,玉枕經年對離別。

登臺北望煙雨深,回身哭向天邊月。又:夜深悶到戟門邊,卻繞行廊又獨眠。閨中只是空相憶,魂歸漠漠魄歸泉。

前一首唐姚月華所作,題為《古怨》,或《怨詩寄楊達》。“天邊月”原作“寥天月”。見《石倉歷代詩選》卷一一三。“經年”或作“終年”。

後一首是集唐人詩句而成。前二句出唐元稹所作《憶事》,原詩四句,後二句為“明月滿庭池水綠,桐花垂在翠簾前”。見《才調集》卷五、《唐音》卷十二、《唐詩品彙》卷五二、《山堂肆考》卷一一二等。

“閨中”句出岑參《題苜蓿峰寄家人》詩,原詩為“苜蓿峰邊逢立春,葫蘆橋上淚沾巾。閨中只是空相憶,不見沙場愁殺人。”見《才調集》卷七、《石倉歷代詩選》卷四十。

“魂歸”句出唐朱褒《悼亡奴》詩,原詩為“魂歸冥漠魄歸泉,只住人間十五年。昨日施僧裙帶上,斷腸猶系琵琶弦。”見《山堂肆考》卷一百一十二、《淵鑑類函》卷二五八。

另,《浪史》第二十六回亦載後一首,並明示“集唐七言律”:夜深悶到戟門邊,卻饒行廊又獨眠;明月滿庭池水綠,疏簾相伴宿風煙。夜來玩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閨中只是空相憶,魂歸冥漠魄歸泉。”

第二十八回回首

幾日深閨繡得成,看來便覺可人情。一灣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落地輕。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看花又溼蒼苔露,曬向窗前趁晚晴。

《歡喜冤家》第十八回亦載此詩,“西廂立月”作“東廂步月”,“春花”作“看花”,“窗前”作“西窗”。

關於這首詩的作者有兩種說法。

一謂明蘇平所作,見明曹安撰《讕言長語》卷一:“詠物詩亦難。唐人池鷺鷓鴣,無以加矣。……蘇平《繡鞋》雲:‘幾日深閨繡得成,著來便覺可人情。半彎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脫蒂輕。南苑踏青春有跡,西廂待月夜無聲。摘花又溼蒼苔露,曬向西窓趂晚晴。’”

一謂明沈愚所作,見明徐應秋撰《玉芝堂談薈》卷八:“沈愚《繡鞋詩》:‘幾日深閨繡得成,著來便覺可人情。一彎暖玉凌波小,兩瓣秋蓮落地輕。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看花又溼蒼苔露,曬向窗前趂晩晴。’”

清姚之姻撰《元明事類鈔》卷二十四“立月無聲”條引“元沈愚《繡鞋詩》:‘南陌踏青春有跡,西廂立月夜無聲。’”

清吳景旭撰《歷代詩話》卷十五對此有所考證:“通理博覽群籍,不樂仕進,以業醫終其身。或勸之仕,曰:‘吾非籠絡中物也。’詩餘、樂府尤為人所傳。一雲蘇秉衡少時作《繡鞋詩》,人呼為‘蘇繡鞋’。觀通理《次義山無題》五首,則知《繡鞋》是通理擅場。”

《明史·文苑傳》謂“張溥……與湯允績、蘇平、蘇正、沈愚、王淮、晏鐸、鄒亮、蔣忠、王貞慶,號景泰十才子”。

明王鏊《姑蘇志》卷五十四:“沈愚字通理,號崆峒生同,崑山人。世業醫,至愚讀書工詩,與劉溥諸人稱十才子。其詩清美圓熟,尤長於古風。有《篔籟集》二十卷、《吳歈集》五卷。”

第二十九回回首

新涼睡起,蘭湯試浴郎偷戲。去曾嗔怒,來便生歡喜。奴道無心,郎道奴如此。情如水,易開難斷,若個知生死。

《巫山豔史》第十二回亦載此詞。

第三十六回回首

既傷千里目,還驚遠去魂。豈不憚跋涉?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一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黃金何足論。

此為節選唐魏徵五古《述懷》,見《唐文粹》卷十八、《樂府詩集》卷二十一、《唐詩紀事》卷四、《增修詩話總龜後集》後卷十七等。原詩共二十句,此處只節選了最後八句。“遠去魂”原作“九逝魂”,“無一諾”原作“無二諾”,“黃金”原作“功名”。

第三十八回回中

春梅把鏡子真個遞在婦人手裡,燈下觀看。正是:羞對菱花拭粉妝,為郎憔瘦減容光。閉門不管閒風月,任你梅花自主張。

此詩亦是集句而成。第二句出自歐陽修《浣溪沙·春半》(據宋黃升《花菴詞選》卷二),原詞是:“青杏園林煮酒香,佳人初試薄羅裳,柳絲搖曳燕飛忙。乍雨乍晴花自落,閒愁閒悶日偏長,為誰消瘦減容光。”

但據《草堂詩餘》卷一,此詞題《春閨》,作者則題為秦觀。明陳耀文《花草粹編》卷三又將作者署為晏同叔。

三、四句最早出自宋陳世崇《隨隱漫錄》卷一:“驛荒寒天正霜,夜深吟苦未成章。閉門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後出現於多種戲曲小說中,如《琵琶記》(第十七出)、《五美緣》(第九回)、《青樓夢》、《蝴蝶媒》(第二回)、《浪史奇觀》(卷二)等,後句或作“一任梅花”。

第五十二回回首

春樓曉日珠簾映,紅粉春妝寶鏡催。已厭交歡憐舊枕,相將遊戲繞池臺。坐時衣帶縈纖草,行處裙裾掃落梅。更道明朝不當作,相期共鬥管絃來

此為孟浩然《春情》詩。見《孟浩然集》卷四、《《石倉歷代詩選》歷代詩選》卷三七。“春樓”原作“青樓”,“舊枕”原作“枕蓆”,“行處”原作“行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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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回首

清河豪士天下奇,意氣相投山可移。濟人不惜千金諾,狂飲寧辭百夜期。雕盤綺食會眾客,吳歌趙舞香風吹。堂中亦有三千士,他日酬恩知是誰。

此為節選唐李白《扶風豪士歌》,原詩甚長,此為中間部分。見《李太白文集》卷五、《文苑英華》卷三百五十、《唐音品彙》卷二十六、《石倉歷代詩選》卷四十四下、《古詩鏡》卷十九等。

“清河”原作“扶風”,“相投”原作“相傾”,“濟人”兩句原作“作人不倚將軍勢,飲酒豈顧尚書期”,“亦有”原作“各有”,“他日”原作“明日”。“吳歌”句之後遺漏“原嘗春陵六國時,開心寫意君所知”兩句。

第五十七回回首

野寺根石壁,諸龕遍崔巍。前佛不復辨,百身一莓苔。惟有古殿存,世尊亦塵埃。如聞龍象泣,足令信者哀。公為領兵徒,咄嗟檀施開。吾知多羅樹,卻倚蓮花臺。諸天必歡喜,鬼物無嫌猜。

此為杜甫《山寺》詩。原詩為五言古風,二十八句,此為前二十句。見《九家集註杜詩》卷九、《全唐詩》卷二百二十等。“惟有”原作“雖有”,“領兵徒”原作“顧兵徒”。

第五十九回回首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恰新霜。鬼門徒憶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路杳雲迷愁漠漠,珠沉玉殞事茫茫。惟有淚珠能結雨,盡傾東海恨無疆。

此詩前六句本為宋陸游所作,原題甚長,作《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詞一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見《齊東野語》卷一、《劍南詩稿》卷二十五、《宋詩紀事》卷五十三等。

但此處引用時多有改動。“鬼門徒憶”原作“林亭感舊”,五六兩句本作“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明林鴻《鳴盛集》卷四《挽沙楊朱氏九首》之二的首句作“珠沉玉殞兩茫茫”,第六句與此句只差一字,可能系改動此句而成。

另明徐(左火右通)《幔亭集》卷八《無題》詩有“祗有夢魂能結雨”,第七句“惟有淚珠能結雨”似是化用此句而成。

最後兩句原詩本作“年來妄念消除盡,迴向蒲龕一炷香”,但這裡換作“惟有淚珠能結雨,盡傾東海恨無疆”。

第六十二回回首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傳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軫長籠不續絃。若向蘼蕪山下過,遙將紅淚灑窮泉。

關於此詩作者有兩說,一說為唐劉禹錫所作。《太平廣記》卷二七三“李逢吉”條引《本事詩》,謂丞相李逢吉性強愎而沉猜多忌,恣行威福。

劉禹錫有妓甚麗,為李所奪。劉計無所出,惶惑吞聲,憤懣而作四章,以擬《四愁》云爾。

此即為第一首。“傳言”原作“寄言”,或作“能言”;“長籠”原作“長拋”。《才調集》卷十亦載此詩,“玉釵”作“折釵”,“鶴在天”作“月在天”,“休舞鏡”作“辭舞鏡”,“傳言”作“墮松”,“罷”作“斷”,“金盆”作“金瓶”,“已覆”作“永覆”,“若向”作“若到”,最後一句作“空將狂淚滴黃泉”。

又據明楊慎《升庵集》卷六十“呂用之”條,謂唐呂用之在維揚日,佐高駢專權擅政。有商人劉損妻裴氏,有國色,用之以陰事構取。損憤惋,因成詩三首。

此即為第一首。然字句多有不同:“寶釵分股合無緣,魚在深淵日在天。得意紫鸞休舞鏡,斷蹤青鳥罷銜錢。金盃傾覆難收水,玉軫傾欹嬾續絃。從此蘼蕪山下過,只應將淚比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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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回首

香杳美人違,遙遙有所思。幽明千里隔,風月兩邊時。相對春那劇,相望景偏遲。當由分別久,夢來還自疑。

此詩為陳後主《有所思》三首中的第二首。首句原作“杳杳與人期”,第三句原作“山川千里間”,第四句“相對”原作“相待”。

見《樂府詩集》卷十七《鼓吹曲辭》二、《《石倉歷代詩選》歷代詩選》卷十、《古詩苑》卷九等。

第六十五回回首

湘皋菸草碧紛紛,淚灑東風憶細君。見說嫦娥能入月,虛疑神女解為雲。花陰晝坐閒金剪,竹裡遊春冷翠裙。留得丹青殘錦在,傷心不忍讀迴文。

元傅汝礪所作,據《傅與礪詩文集》卷五,題為《過故妻墓》,《母音》卷八、《石倉歷代詩選》卷二百五十七同。

或作《憶內》(瞿佑《歸田詩話》)。傅名若金,字汝礪,後改字與礪。江西新喻人。據陶宗儀《輟耕錄》卷十三,知此詩為傅悼念亡妻孫蕙蘭所作。“碧紛紛”或作“綠紛紛”,第二句多作“每恨姮娥工入月”,“殘錦”或作“殘繡”。

第六十八回回首

鍾情太甚,到老也無休歇。月露煙雲都是態,況與玉人明說。軟語叮嚀,柔情婉戀,熔盡肝腸鐵。岐亭把盞,水流花謝時節。-右翠雲吟半

此詞為明代林鴻所作。據清徐九《詞苑叢談》卷十二:“張紅橋,閩縣良家女,常曰:‘欲得才如李青蓮者事之。’福清林鴻投詩,稱意,遂侍巾櫛。鴻有金陵之遊,作詞留別雲:‘鍾情太甚,人笑吾,到老也無休歇。月露煙雲都是恨,況與玉人離別。軟語丁寧,柔情婉戀,鎔盡肝腸鐵。岐亭把酒,水流花謝時節,應念翠袖籠香,玉壺溫酒,夜夜銀屏月。蓄喜含嗔多少態,海嶽誓盟都設。此去何之,碧雲春樹,晩翠千千,疊圖作羈思,歸來細與伊說。’”

第七十回回首

帝曰簡才能,旌賢在股肱。文章體一變,禮樂道逾弘。芸閣英華人,賓門鵷鷺登。恩筵過所望,聖澤實超恆

此詩為唐代詩人

蕭嵩

作,題為《奉和聖制送張說上集賢學士賜宴賦得登字》。見《唐詩紀事》卷十四、《文苑英華》卷一百六十八、《全唐詩》卷一百0八等。原作共十二句,此為前八句。

第七十四回回首

富貴如朝露,交遊似聚沙。不如竹窗裡,對卷自趺跏。靜慮同聆偈,清神旋煮茶。惟憂曉雞唱,塵裡事如麻。

“富貴如朝露”句見《江湖小集》卷五十四引《俞桂漁溪乙稿》、《兩宋名賢小集》卷三百九引《漁溪詩稿》。

後四句見唐詩人李中《宿青溪米處士幽居》:“寄宿溪光裡,夜涼高士家。養風窗外竹,叫月水中蛙。靜慮同搜句,清神旋煮茶。唯憂曉雞唱,塵裡事如麻。”見《全唐詩》卷七百四十九。

第七十六回回首

相勸頻攜金粟杯,莫將閒事系柔懷。年年只是人依舊,處處何曾花不開?歌詠且添詩酒興,醉酣還命管絃來。尊前百事皆如昨,簡點惟無溫秀才。

據《唐摭言》卷十二、《唐詩紀事》卷四十九,此詩為唐詩人元稹所作;《白氏長慶集》卷二十、《全唐詩》卷四百四十三則謂白居易所作。

原詩為“馬上同攜今日杯,湖邊還折去年梅。年年只是人空老,處處何曾花不開。歌詠每添詩酒興,醉酣還命管絃來。樽前百事皆依舊,點檢惟無薛秀才。”“莫將閒事”句系化用唐詩人羅隱“莫將閒事系升沉”句而成。

第七十八回回首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去來窗下笑來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含笑問狂夫,笑問歡情不減舊時麼?

此為歐陽修[南歌子]詞,見《文忠集》卷一百三十三、《樂府雅詞》捲上、《詞綜》卷四。後二句原為“等閒妨了繡功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第八十回回首

倚醉無端尋舊約,卻因惆悵轉難勝。靜中樓閣深春雨。遠處簾櫳半夜燈。抱柱立時風細細,繞廊行處思騰騰。分明窗下聞裁剪,敲遍欄杆喚不應

此為唐代詩人韓偓詩,題為《倚醉》,見《全唐詩》卷六百八十三、《瀛奎律髓》卷七。

第八十一回回首

燕入非旁舍,鷗歸只故池。斷橋無復板,臥柳自生枝。遂有山陽作,多慚鮑叔知。素交零落盡,白首淚雙垂。

唐代詩人杜甫作,題為《過故斛斯校書莊二首》,此為第二首。見《全唐詩》卷二百二十八、《歷代詩話》卷四十。

第八十四回回首

一自當年拆鳳凰,至今情緒幾惶惶;蓋棺不作橫金婦,入地還從折桂郎。彭澤曉煙歸宿夢,蒲湘夜雨斷愁腸;新詩寫向空山寺,高掛雲帆過豫章。

據傳說,這是明成化年間揚州盧穿的妻子李妙惠所作,題於金山寺壁。

盧穿應試京師,久不歸,李父母見女婿音信全無,逼其改嫁江西鹽商謝啟。李難違父母之命,只好隨新夫離揚西去。至金山寺,妙惠思念丈夫,以壁作紙,寫此詩以明志。事見鎮江地方誌,及《中國曆代名女》。

第八十七回回首

悠悠嗟我裡,世亂各東西。存者問訊息,死者為塵泥。賤子家既敗,壯士歸來時。行久見空巷,日暮氣慘悽。但對狐與狸,豎毛怒裂眥。我有鐲鏤劍,對此吐長霓。

此為節選改動杜甫五古《無家別》而成。

“悠悠嗟我裡”原作“我裡百餘家”,“問訊息”原作“無訊息”,“家既敗”原作“因陣敗”,“壯士歸來時”原作“歸來尋舊蹊”,“行久”原作“人行”,“日暮”原作“日瘦”,“裂眥”原作“我啼”,最後二句為原詩所無。見《全唐詩》卷二百一十七,《唐詩品彙》卷七、《古詩鏡》卷二十一。

第八十八回回首

夢中雖暫見,反覺始知非。展轉不能寐,徙倚獨披衣。悽悽曉風急,醃醃月光微。空床常達旦,所思終不歸。

北朝裴讓之作,題為《有所思》。見《文苑英華》卷二百二、《樂府詩集》卷十七、《古詩紀》卷一百二十。“空床”原作“室空”。

第九十回回首

菟絲附蓬麻,引蔓原不長。失身與征夫,不如棄道旁。暮夜為儂好,席不暖儂床。昏來晨一別,無乃太匆忙。行將濱死地,老痛迫中腸。

此詩為改作杜甫五古《新婚別》而成。前八句為杜甫原詩的前八句,字句多有改動。原詩為“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結髮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

後兩句為杜甫原詩的第十七、十八句,原作“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見《九家集註杜詩》卷三、《杜詩詳註》卷七、《石倉歷代詩選》卷四十五、《唐詩品彙》卷七等。

第九十二回回首

猛虎憑其威,往往遭急縛。雷吼徒咆哮,枝撐已在腳。忽看皮寢處,無復睛閃爍。人有甚於斯,足以勸元惡。

此為杜甫《遣興五首》中的第四首。見《九家集註杜詩》卷五、《杜詩詳註》卷七。

第九十三回回首

階前潛制淚,眾裡自嫌身。氣味如中酒,情懷似別人。暖風張樂席,晴日看花塵。盡是添愁處,深居乞過春。

此為唐李廓所作,題為《落第》。“階前”原作“榜前”。見《才調集》卷一、《唐詩紀事》卷六十。

孟昭連:崇禎本《金瓶梅》詩詞來源新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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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回首

骨肉傷殘產業荒,一身何忍去歸娼。淚垂玉箸辭官舍,步蹴金蓮入教坊。覽鏡自憐傾國色,向人初學倚門妝。春來雨露寬如海,嫁得劉郎勝阮郎。

第九十八回回首

教坊脂粉洗鉛華,一片閒心對落花。舊曲聽來猶有恨,故園歸去已無家。雲鬟半挽臨妝鏡,兩淚空流溼絳紗。今日相逢白司馬,樽前重與訴琵琶。

此二詩為明鐵鉉之女所作,原無題。《古今說海》卷一三六雲:“鐵鉉,鄧州人也。為山東佈政,抗禦靖難師甚力。文皇即位,擒至闕下,不屈而死。

二女入教坊,終不受辱,後赦出之,皆適士人。”前首為其次女所作,後首為長女所作。事又見《石倉歷代詩選》卷三六四、《元明事類鈔》卷十七等。

《今古奇觀》第五十四卷《高秀才仗義得二貞》中曾引用過第二首,《濟公全傳》第二十六回則二詩全引。

魯迅在《且介亭雜文·病後雜談》中對這兩首詩有過如下議論:

我這回從杭世駿的《訂訛類編》[38](續補捲上)裡,這才確切的知道了這佳話的欺騙。他說:“……考鐵長女詩,乃吳人範昌期《題老妓卷》作也。詩云:‘教坊落籍洗鉛華,一片春心對落花。舊曲聽來空有恨,故園歸去卻無家。雲鬟半馨臨青鏡,雨淚頻彈溼絳紗。安得江州司馬在,尊前重為賦琵琶。’昌期,字鳴鳳;詩見張士瀹《國朝文纂》。同時杜瓊用嘉亦有次韻詩,題曰《無題》,則其非鐵氏作明矣。次女詩所謂‘春來雨露深如海,嫁得劉郎勝阮郎’,其論尤為不倫。宗正睦木挈論革除事,謂建文流落西南諸詩,皆好事偽作,則鐵女之詩可知。……”《國朝文纂》我沒有見過,鐵氏次女的詩,杭世駿也並未尋出根底,但我以為他的話是可信的,——雖然他敗壞了口口相傳的韻事。況且一則他也是一個認真的考證學者,二則我覺得凡是得到大殺風景的結果的考證,往往比表面說得好聽,玩得有趣的東西近真。

首先將範昌期的詩嫁給鐵氏長女,聊以自欺欺人的是誰呢?我也不知道。但“浮光掠影”的一看,倒也罷了,一經杭世駿道破,再去看時,就很明白的知道了確是詠老妓之作,那第一句就不像現任官妓的口吻。不過中國的有一些士大夫,總愛無中生有,移花接木的造出故事來,他們不但歌頌昇平,還粉飾黑暗。關於鐵氏二女的撒謊,尚其小焉者耳,大至胡元殺掠,滿清焚屠之際,也還會有人單單捧出什麼烈女絕命,難婦題壁的詩詞來,這個豔傳,那個步韻,比對於華屋丘墟,生民塗炭之慘的大事情還起勁。到底是刻了一本集,連自己們都附進去,而韻事也就完結了。

注 釋

[①]說是“考”,其實主要是運用了電腦技術進行檢索,與前人的遍覽群書、博聞強記不可同日而語。不敢貪電腦之功,特此說明。

[②]筆者《金瓶梅詩詞解析》(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一書,亦涉及詞話本詩詞出處問題。

文章作者單位:南開大學

本文由作者授權刊發,原文載《廈門教育學院學報》2005年第2期。後收入《孟昭連<金瓶梅>研究精選集》,2015,臺灣學生書局有限公司出版。轉發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