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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寶之逐夢名媛圈》,最讓人抑鬱的是這種主動的庸俗

文:汪純

可能是為了迴避風險吧,2020是一個翻拍、續集、特別是大IP改編影視作品的大年。而它們的成績大多並不理想。即使在爛片成堆的情況下,最爛的那一個仍然顯而易見,當然是《喜寶》。

雖然借用了小說《喜寶》裡的人名和人物身份,電影《喜寶》實質上更像《逐夢演藝圈》:都是講的一個絕對不愛錢的年輕女孩和上了年紀的男性之間的“純愛”故事。

基本上,這部戲根本就不是《喜寶》,而是《逐夢名媛圈》。

就連《逐夢演藝圈》都比它更有原創精神。

老實說,原著小說作者亦舒多數時候也不過是一個二流通俗作家,平常寫的也無非是獨立女性開掛走上人生巔峰的爽文。《喜寶》卻是一個例外。

喜寶是亦舒筆下最“墮落”的一個女主角,而《喜寶》則是亦舒作品中最不庸俗的一篇。據說金庸和倪匡看到《喜寶》之後,都對亦舒刮目相看。

而在電影《喜寶》中,經過導演編劇的取捨和編輯之後,情況卻倒轉過來。我們看到一個簡直活該得到一個牌坊的白蓮花女主角,和一部庸俗得無可救藥的電影。

《喜寶之逐夢名媛圈》,最讓人抑鬱的是這種主動的庸俗

電影《喜寶》和原著小說的故事梗概倒是差不多:講的是貧窮的名校高材生薑喜寶接受年長富豪勖存姿包養的故事。勖存姿生前為喜寶大把花錢,親身演示“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死後還給喜寶留下了大筆遺產。但兩者的共同點也僅限於此了。

在小說《喜寶》中,原本有一些區域性是可以稱得上一流的,可惜這些部分在電影裡全部被改得面目全非,南轅北轍。

電影中把勖宅搞得好像一個沒文化的土豪為了假裝有文化,搞出來的不倫不類的仿古中式庭院。而原著中用筆雖然極簡,卻充分體現了勖存姿的不俗品位。

聰慧說:“本來我們住淺水灣,但是後來游泳的人多,那條路擠,爹爹說大廈也蓋得太密,失去原來那種風味,所以搬到石澳。我們一向往香港這邊,九龍每個地區都雜得很。”

廚房視窗看出去都有驚濤拍岸的景色,一道紗門通到後園,後園的小石子路通到石澳沙灘。

“看到那些白鴿嗎?”聰慧說,“老管家養的。”

白鴿成群在碧藍的天空上打轉,太美,我說:“像裡維埃拉。”

“你真說得對,”聰慧笑說,“像意屬裡維埃拉,法國那邊實在太做作,所以爹喜歡這裡。”

至於電影中的金屋藏嬌之所,完全就是三線城市中低端樓盤樣板間的樣子。書架上還放著樣板房的標配假書。

小說中勖存姿給了喜寶一張空白支票,喜寶自己去買了一個巨大的鑽戒。後來勖存姿拍了一條路易十五送給情婦杜巴麗夫人的寶石項鍊來給喜寶,順便溫和地嘲笑了她的鑽戒俗氣。而電影裡那個俗氣的鑽戒卻是勖存姿自己去買的,還親手給喜寶戴上。這一幕一點兒也不像勖存姿和喜寶,倒讓我想起了《都挺好》裡的蘇大強和蔡根花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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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從這些細節裡,就能清楚看出小說和電影之間的差距。

但畢竟勖宅怎麼樣原著沒有正面描寫,杜巴麗夫人的寶石項鍊也是無處可尋,拍成這個樣子還勉強也可以原諒。問題是越是接近核心, 這個版本的“改編”就越不堪入目。

在小說裡,男主角勖存姿是一個極富魅力又強大到可怕的男性,並不是電影裡那個慈祥的老爺爺。

勖存姿大笑。他有兩隻非常不整齊而非常尖的犬齒,笑起來並不像上了年紀的人,他的魅力是難以形容的。我不介意與他在一起。

在小說裡勖存姿把喜寶買下之後,過了四個多月才來看她。雖然一直供給她學費和優渥的生活,以及一個永遠裝滿現金的抽屜。喜寶對此的解釋是:“他像那種富裕得過頭的女人,一櫃都是皮大衣,即使新縫製一件銀狐,從店中取回,掛好,也就忘記這件事,並不會日日天亮開啟衣櫃去摸一摸。”在這個比喻裡,喜寶自己就是那件新縫好的狐皮大衣。

這一次見面喜寶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勖存姿就淡淡地說還有事要忙,起身離開。三個星期之後勖存姿再出現,喜寶變得沉默謹慎。

“這是我的錯。”他平靜地說,“我使你靜默。原諒我。”

這是成年男女間高階的推拉,雙方都是一點就透,沒有誰故作天真。

《喜寶之逐夢名媛圈》,最讓人抑鬱的是這種主動的庸俗

原著小說裡有一個重要的配角——喜寶的母親。她的人生解釋了喜寶何以成為喜寶。

老媽的日子過得很苦,一早嫁給父親這種浪蕩子,專精吃喝嫖賭,標準破落戶,借了錢去麗池跳舞,麗池改金舫的時候母親與他離婚,我大概才學會走路。

我們不像母女,我們像一對流氓,與街市上其他的流氓鬥法, “你知道我是怎麼到英國來的?笑死你。母親在航空公司做滿五年,公司送她一張來回日本飛機票,她去換了單程倫敦的票子,跟我說:“去,小寶,到英國去,好歹去一陣子,算是鍍過金留過學的。”然後她有三千港元積蓄,把我塞上飛機。”

“我連厚的大衣都沒有一件。報名到一間秘書學校去唸書,學費去掉兩百鎊……或者我這一切說出是微不足道的——世界上那麼多女人,其中一人心靈自幼受到創傷,算什麼呢?

後來我看亦舒的生平,才發現這個人物其實是代入了亦舒本人的感情和經歷的。喜寶或其他“亦舒女郎”是亦舒想成為的人,喜寶的母親才是她自己。喜寶的母親十幾歲嫁給一個浪蕩子,二十歲上下生下喜寶,很快離婚,四十歲以後嫁到澳洲;亦舒本人十幾歲閃婚貧窮才子,十九歲生下孩子,四十歲以後嫁到加拿大。甚至亦舒本人都和喜寶的母親一樣叫自己的孩子“小寶”。

我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費了她的美麗,沒有人愛她。

前夫連打最後一次長途電話詢問她的死訊都不肯付錢。

回憶是片斷的,沒有太多的感情,我們太狼狽,沒有奢侈的時間來培養感情。

我想到如何她在公眾假期冒風雨去當班,為了爭取一點點額外的金錢,以便能夠買只洋娃娃給我。

我想到上英文中學的開銷,她在親友之間討舊書本省錢……我們之間的苦苦掙扎。

“我想母親一定是倦了,從甲男身邊飄到乙男身邊,從一份工作又飄到另一份工作。她或者沒有進過集中營,走警報逃難,或者沒有吃過這種苦,但是她一樣有資格疲倦,她一樣有資格自殺。”

“我母親在世間四十餘年,並沒有一日真正得意過。”

這個代入了亦舒師太本人的人物,在電影裡竟然被改編成了一個戀愛腦蠢女人。

她的死在電影中也被庸俗化,從因絕望自殺改成因為身患絕症自殺。

《喜寶之逐夢名媛圈》,最讓人抑鬱的是這種主動的庸俗

既然亦舒的化身-喜寶她媽都被改造成了瓊瑤劇女主角,當然更不能放過作為女主角喜寶。也給喜寶加上了一場,對著來找她要錢的親身父親歇斯底里哭訴的戲碼(原著中喜寶只是把錢甩到他臉上然後冷冷離開),真像是一大桶狗血迎頭澆下。

在亦舒的小說中,女主角喜寶是一個坦坦蕩蕩的撈女。她在劍橋念法律,上一年學費就是哄著前男友付的,但她軟飯硬吃,態度惡劣,所以下一年的學費生活費全無著落,正好這時勖存姿出現了。

成為勖存姿的情婦完全是喜寶清醒的自主選擇。即使勖存姿比她大四十多歲且有妻室,她也並沒有道德包袱,僅僅是覺得對不起把她帶到勖家,且從未出言刻薄的勖聰慧一個人而已。

我不介意出賣我的青春。青春不賣也是會過的。我絕不想回香港來租一間尾房做份女秘書工作,一生一世坐在有異味的公共交通工具裡。

這是我一個墮落的好機會,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得到這種機會。

真是很悲慘,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去憂慮,譬如說:下學期的學費住宿與零用。

我並不覺得羞愧,事無大小,若非當事人本身,永遠沒法子明瞭真相。

多年來的貧乏——愛的貧乏,物質的貧乏,一切一切,積鬱到今天,忽然得到一個出口,我不可能顧

忌到後果,我一定要做了再說。

原著就是這麼寫的,如果有牌坊精觀眾認為“三觀不正”大可讓他們去找原作者理論。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這個故事發生在香港迴歸之前萬惡的資本主義社會,並沒有抹黑社會主義新中國。電影原本完全讓女主角按照原著去“墮落”的,但是卻非要給她塗上道德的脂粉,弄得俗不可耐。

《喜寶之逐夢名媛圈》,最讓人抑鬱的是這種主動的庸俗

無論在小說還是電影中,勖存姿的兒子勖聰恕,這個軟弱善良的二世祖也在追求喜寶,也願意給她錢甚至想和她結婚。但是喜寶卻選擇做了勖存姿的情婦。很多人問,為什麼?

如果喜寶真的貪財而且不惜徹底出賣自己,她當然應該是以“愛情”的名義把勖存姿的兒子套住,名正言順地嫁入豪門。這樣在世俗的眼中更正當,長遠來看她也能得到更多錢。

但喜寶沒有這麼做,正因為她是一個誠實坦蕩的撈女。她只想撈一筆夠用的錢就抽身走人,並沒有打算搭進去一輩子在豪門廝殺。也不打算把自己長期的貧乏和對金錢的需要,當成是“愛”來自欺欺人。而在喜寶和勖存姿之間,愛始終是獨立於交易之外的。後來喜寶真的愛上了勖存姿,這份愛比後來勖聰恕和他妻子之間的“愛”要純粹得多。但這種純粹的愛顯然超出了牌坊精們的理解範圍。

很明顯導演和編劇完全不理解他們拍的這部作品,又不肯讓自己不理解的東西保持原樣,而執意要用他們自己的膚淺和庸俗來改造一切。

電影《喜寶》在方方面面都是一個爛片,槽點多不勝數,技術層面的問題我都已經懶得去說了。

真正讓人抑鬱的是,這種從內到外透出來的,主動的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