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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六日夜》的那一場謀殺,也許真相併不那麼重要

《一月十六日夜》的那一場謀殺,也許真相併不那麼重要

這是『冰先生雜談』“賣字養貓”計劃的第19篇文章,也是本公眾號第178篇更新。時隔八個月再次更新,感謝沒有取消關注的朋友們。

我對油畫所知甚少,但我聽說,如果畫作比較複雜,畫家們一般會選擇先在畫布上作個草圖。草圖有用彩色鉛筆畫的,有用群青、翠綠或者褐色顏料勾勒的,還有隻用一根木炭條便能完成的。

草圖顯然不能與完成了的大作比拼精緻。有時候,繪製草圖甚至不需要高妙的技法。有的畫家甚至會用投影儀將想畫的事物投射在畫布上,照著把線條勾畫出來。然而,草圖雖然粗糙,但它卻能簡潔準確地表達出畫作的主題和佈局、作者的對題材的理解和想象。

《一月十六日夜》的那一場謀殺,也許真相併不那麼重要

說起二十世紀美國著名的作家及哲學家

安·蘭德

,大家都會想到《源泉》或《阿特拉斯聳聳肩》這樣兼具文學性和思想性的著作。

說來慚愧,這兩本書我還沒有讀過。

然而,我最近卻讀了一部安·蘭德創作於1934年的劇本。它被稱作是《源泉》和《阿特拉斯聳聳肩》的草圖。

這部劇本就是

《一月十六日夜》

(一)故事情節與亮點

《一月十六日夜》是一部總共三幕,以一場謀殺案庭審為場景的法庭劇。

來自瑞典,現居紐約的大亨

比約恩·福克納

在一月十六日夜晚將近11點的時候被目擊從其名下物業福克納大廈的頂樓墜下身亡。福克納大廈頂樓的豪華公寓裡的住客——福克納的情婦及前任秘書

凱倫·安德列

迅速被鎖定為嫌疑犯。福克納到達紐約後不久,就跟懷特菲爾德國家銀行老闆的女兒

南希·李

結婚,並因此獲得了一千萬美元的借款延期及另外兩千五百萬美元的貸款。檢方認為,福克納結婚讓凱倫因愛生恨,最後將福克納推下了陽臺。

劇本描繪的就是凱倫·安德列被控謀殺的庭審現場。一月十六日那天的夜晚,在福克納大廈頂樓的公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控辯雙方的律師分別詢問了多位不同身份的證人,謀殺的疑雲慢慢地消散,而在劇中從未出場的福克納也逐漸地清晰起來。

在他去世的時候,福克納早已頻臨破產。這倒不是因為他遇人不淑或是經營不善——他本身就是個詐騙犯。他許諾給投資者遠高於市場的回報以吸引投資,並用新獲得的投資和銀行貸款去兌現給上一批投資者的回報。當然,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的方式顯然難以為繼。福克納早已走投無路。

然而,絕大多數與他有過交集的人都說,這是一個絕對不會屈服不會放棄,永遠都充滿幹勁的人。

凱倫·安德列卻堅稱他死於自殺。真相到底是什麼呢?

《一月十六日夜》在戲劇形式上最大的亮點是:劇中陪審員的角色是由觀眾中隨機選取十二位扮演的。這十二位參與者將根據劇中人物的證詞和表現,最終投票決定凱倫是否有罪。安·蘭德說,劇中對立雙方提供的證詞是經過平衡的,以保證有罪或無罪的判斷都顯得有理有據。

比如說,一月十六日夜在福克納大廈值班的哈特金斯說,自從福克納結婚後,福克納就搬出了福克納大廈的頂層公寓,並僅在一月十六日晚上來找過凱倫一次。但在後續的證人證言中,觀眾們都知道,婚後的福克納還經常來找凱倫。

又比如說,受僱於南希·李,負責跟蹤福克納的私家偵探凡·福利特宣稱案發當晚曾在福克納大廈的天頂夜總會里監視福克納,並目擊凱倫將一個與福克納非常相似的人推下了陽臺。然而,辯方律師透過分析他證詞中提及的時間,成功證明了在天頂夜總會時的福利特已經醉酒。

關於屍體,證人的證詞也留下了不少懸念。負責驗屍的法醫官柯克蘭表示,屍體早已面目全非,雖然初步的死因判斷為墜樓,但仍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性。至於死亡時間,由於天氣寒冷造成的影響,無法精確判斷。唯一能肯定的是,屍體並沒有其他外傷。

這個劇本1934年公映後,許多觀眾都參與了對此案的判決。截止到1968年,做出無罪判決的觀眾陪審團約佔總數的60%。不同的觀眾群體有著明顯不同的傾向。企業家和白領觀眾傾向於無罪的判決,而弱勢群體則更容易做出有罪的判定。有一次,該劇為一群盲人觀眾演出,陪審團團長就是大名鼎鼎的海倫·凱勒,也就是《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的作者。那一天的判決是——有罪。

(二)庭審背後的深意

即便是作為純粹的懸疑劇,《一月十六日夜》仍然質量上乘。當然,安·蘭德的作品,不可能沒有深意。

『假若這部劇作表達的人生觀要用語言表達出來,那麼必定是:“你的人生,你的成就,你的幸福,你的‘人’,都同等重要。不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要活出一個你所認為的最精彩的自我。崇高的自尊觀是一個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

在序言裡,安·蘭德寫道。

福克納這個角色的原型是瑞典的火柴大王

伊瓦爾·克魯格

。克魯格白手起家,踏上了火柴產業的頂峰,但他沒有滿足。他向歐洲各國發放鉅額貸款,以換取在這些國家火柴市場的壟斷地位。然而,這些政府都沒有償還貸款的意思,為了繼續維持他的生意,克魯格只好轉向民間,用盡各種欺詐的手段獲取投資。直到紙包不住火,他選擇了自殺。

安·蘭德發現人們對克魯格的死所持的態度非常奇怪。

她寫道:『被譴責的不是他見不得人的商業手段、他的無情、他的背信棄義,而是他的雄心抱負。他的能力、自信,他的人生和名譽的迷人光環被特寫、誇大、過分強調了,然後成為那些嫉妒克魯格併為他的垮臺感到愉悅的庸人們的談資。那是一種幸災樂禍的、發洩仇恨的娛樂方式。這種娛樂的典型對白不是“他是怎麼墜落的”,而是“他怎麼敢飛上天”。』

《一月十六日夜》想讚美的是一種有氣魄的人生觀,就是無論你是誰,只要你嚮往天空,那麼你就應該努力的飛上天去。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因為你對天空的熱愛而恥笑你。

至於你如何才能飛上天,是坐熱氣球還是坐飛機?如果坐熱氣球的話,是去租、去偷還是去搶氣球?這些問題都不是“人生觀”的問題,而是“哲學”的問題。

安·蘭德從來都高度認同個體和自我的價值。對她來說,只有活出自己,人生才有力量和魅力。

福克納是在任何時候都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從不放棄的人。為了他的事業,他可以欺騙,可以造假。他甚至寧可犧牲自己的婚姻,為了貸款,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

但這樣的人卻有一股莫名的感染力。曾經在福克納身邊工作八年的瓊奎斯特在作證時,檢察官指控他為了隱瞞福克納的犯罪行為而撒謊。瓊奎斯特義憤填膺地說:『我沒有說謊,律師先生。福克納先生已經死了,他不能再叫我撒謊。但是如果要我選擇的話,我寧可為比約恩·福克納撒謊,也不告訴你真話!』

福克納的合法妻子南希·李雖然失去了丈夫,在證人席上潸然淚下,表現得楚楚可憐,卻無法讓人同情。她缺乏對丈夫的信任,婚後第二天就僱傭了私家偵探跟蹤自己的丈夫。她早就知道丈夫常常私會情婦,但她選擇了沉默。

她的眼淚裡,有的是屈從,有的是自私,有的是嫉妒和驕傲。

福克納當然不是英雄,但他的形象似乎卻比南希·李更加高大,更加自信。這就是安·蘭德所說的人生觀的差異。

(三)安·蘭德的答案

在《一月十六日夜》的前言中,作者明確地表示,凱倫·安德列在她看來毫無疑問是無罪的。但安·蘭德同時也強調,她不希望自己的觀點影響觀眾們自己的判斷。

在第二幕的末尾,一個重要的證人“虎膽”里根闖入了法庭。控方認為,里根和凱倫是偷情的關係,兩人合謀殺死了福克納。在得知里根打算到法庭作證的時候,一直表現得很從容的凱倫慌亂了。這種反差讓控方更加堅信自己的推斷。

里根終於來到現場,他帶來了一個讓凱倫心碎的訊息:『凱倫,你的犧牲已經沒有用了;比約恩·福克納已經死了。』

凱倫的反應是不斷地用一種“瘋狂的,驚疑的”叫喊重複著『他……死了?』然後“從證人席上一下子歪倒下去,不省人事”……

這樣的反應,似乎不是裝出來的。

如果她確實是殺死福克納的真兇,那福克納已死的訊息對她為什麼能造成那麼大的衝擊呢?

《一月十六日夜》的那一場謀殺,也許真相併不那麼重要

在辯護律師的結案陳詞裡,安·蘭德的態度也非常的清晰。

『但是你如果相信,在我們這個極其可悲的、浮躁的世界上,人們在降生時,生命的活力與光輝依然在血脈裡歌唱;一個惡棍、騙子、罪犯,隨你怎麼認為,他仍然是一個征服者——如果你珍視一種能作為其本身原動力的力量,一種能作為其本身法則的無畏之律條,一種能證明其本身之清白的氣魄——

如果你敬慕一個這樣的男人,無論他犯過什麼過錯,他從未背叛他的精髓之處:他的自尊——如果,在你內心深處,有一種對成就偉大的渴望,有一種使自己的人生觀超越旁人的渴望,如果你的飢渴是終日如履薄冰地過活所無法滿足的——那麼你就理解了比約恩·福克納。

如果你理解他——你就理解了那個作為他女祭司的女人。』

一個無論如何都要活出最精彩的自我的人是值得敬慕的。因為敬慕這樣的男人而做出犧牲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是有罪的呢?

冰先生

2018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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