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劉蒙，今年28歲。父親是肺癌晚期，連續住院三個月了，眼看著身體越來越差，母親常常在醫院走廊裡默默垂淚，但從不讓父親看到，轉身回到病房面對父親時，總是面帶微笑，像哄小孩一樣的鼓勵父親。父母一直是大院裡的模範夫妻，當年父親是個老知青，回城時得到了我姥爺的幫助，姥爺很看好父親，把女兒都許給了他。但母親從來沒有官小姐的架子，跟父親非常恩愛，可以說是舉案齊眉。
印象裡父親每年都會回他下鄉的農村去，幾十年的習慣了，因為當時那裡的村民對他有恩，還有跟他交過命的兄弟，他要去報答。母親要陪他去，他卻不肯，說那裡很落後，連個廁所都沒有，人們都到沒人的牆根下解決問題。母親一聽搖搖頭不再堅持，任憑他自己去了。但從父親查出癌症，已經一年多沒去了。
父親現在連話也說不出來了，病房裡安靜極了，只有監測心臟和血壓的儀器發出的聲音，還有氧氣瓶裡咕嚕咕嚕的氣泡聲。父親的生命只能按小時來計算了，醫生說已經沒有搶救的必要了。我和母親攥著他的手，流著淚陪伴他這最後的時光。
但父親堅持了三天了，就是不嚥氣，我哭著摸著他的頭說：“爸，你放心走吧，別熬了，多難受啊！”父親嗓子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好像要說什麼，但聽不清楚。“老伴啊，你還有啥沒交待的？快給閨女說，說完就嚥了這口氣吧。”
父親這時竟睜開了眼睛，直瞅著旁邊小桌上他的手機，“你要給誰打電話啊？老伴啊！”母親哭著把手機拿給他看。我接過來一個一個的把電話翻給他看，當翻到一個陝西的號碼時，父親非常激動的咳嗽起來，母親一看明白了，“你是想去你下鄉的地方去看看吧？現在你這身體是不行了，以後我會跟閨女替你去，行吧？”但父親搖搖頭，甚至抬起插滿管子的手想要拿手機，我就替父親撥通了那個號碼，並且打開了揚聲器讓父親聽著。
對方是個男的接了電話，帶著濃濃的地方口音：“爸，你身體怎麼樣了，俺媽十分的掛念你啊，真不能讓俺媽知道你的病麼？……”我跟母親大吃一驚，母親顫抖著問父親：“怎麼會叫你爸爸？你還有個兒子？還有個家？”
父親長吁一口氣，努力的點點頭。“你給我說清楚，怎麼回事？”母親拍打著父親胸口，幾乎崩潰。但父親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任憑母親如何哀求。氣急敗壞的母親伸手扯掉他的氧氣管，甩在父親臉上，“老東西，騙了我一輩子！”我愣在那裡，看著監視器裡父親的心跳變成一條線，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處理完父親後事，我曾瞞著母親聯絡那個電話，去當地調查過，原來父親回城前，早就跟當地一個女孩以身相許，父親答應以後回來娶她，但為了前程就跟母親結了婚。當時那女孩已身懷六甲，說不在乎名分，只要父親愛的是她就好。父親還告訴他們不能主動跟他聯絡，淳樸的母子，竟然忍著一直都不敢打電話，怕影響父親的家庭。
可憐的老太太，竟然在等待中度過一生。這樣的等待值得嗎？我不勝唏噓，沒有逗留太久就匆匆回家了。還不知道怎麼告訴母親這一切。到底是被愛著，但等了一生的老太太幸福，還是沒有愛，但被陪伴一生的母親倖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