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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詩壇的變化在於人。

這個問題的關鍵是東晉末年,劉宋初年的詩壇有哪些改變詩歌史的關鍵人物。

這一時期的陶淵明,是整個詩歌史上至關重要的人物,自然也是這一時期不二選的關鍵人物。

陶淵明是東晉名將陶侃之後,陶侃是草根逆襲的典範。不過在魏晉時期,政治壟斷在高門之中,就是王、謝兩大家。因此陶侃的崛起,讓王家不爽並排擠,而陶侃在征討王敦叛亂時被啟用為大將軍,因此結下世仇。

陶淵明二十九歲出仕江州祭酒。他的頂頭上司就是王家書聖王羲之的兒子王凝之。加上王凝之這個人非常不堪,信奉“五斗米教”,世仇加上鄙視,陶淵明憤而辭官,並留下名言“不為五斗米折腰”——這個“五斗米”並非指俸祿,而是王凝之的“五斗米教”。

後來的幾次出仕和辭官,與桓玄和劉裕爭權,喪母丁憂有關。等到丁憂完出門,東晉已經改朝換代,成為劉宋。作為東晉名臣之後,推辭出仕成為了一種態度的表達。

東晉政治混亂,朝代更替,是陶淵明不肯出仕的原因之一。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但是,陶淵明本身性格的原因也非常明顯,“性本愛丘山”,是他本人的真實寫照。“少無適俗韻”,他從小就看不上世俗社會的爾虞我詐,不願與這些人同流合汙。

正因為這種特殊性格和社會狀況,才造就了這個隱士之宗的命運和文風。

陶詩是淡泊、平常,隱隱還有些對世情的不忿,是他用自己的命運在寫詩。

為什麼後世學陶者眾,除了隋唐之交的王績捱了一點邊之外,再無人能達到他的境界?

那是因為陶淵明是真隱士,就算住在鬧市,心靈已經歸隱,作品之中自帶仙氣。而後世諸公,皆是求隱而不得,或者因為仕途絕望才動了這個心思,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其目的不在隱,而在於靠隱來吸引注意。

靠隱求顯,目的不單純,行為就虛偽了。

再靈動,也無法達到陶淵明的思想境界了。

從詩風上來說,陶淵明達到了隱士詩的一個新境界高度。從形式上來說,陶淵明也開創了山水詩的另一流派——田園詩。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因為他的心靈歸隱,對居住地沒有追求。不像前人要特意尋訪名山大川,攬盡山河秀麗才歸隱,因此他的詩作中雖有山水意象,更多地是田邊地頭,生活日常,隱逸境界卻遠超前期的一些遊仙詩發展而來的山水詩。

田園詩從此開枝散葉,他和同期的山水詩巨擘謝靈運分鼎山水田園詩派的天下。

即便如此,他還是為山水詩從玄言詩、遊仙詩轉化而來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玄言詩是乾巴巴的講道理,而發展到遊仙詩,對仙境、仙山進行描寫之後,依舊要講道理,這一弊病到了山水詩,只是把描寫景色從仙境落入凡塵,卻依舊要總結道理。

這個就像我們從小學寫作文,開頭,中間,結尾,少不了在最後提升總結一下,強行昇華。這確實是一種寫文的套路,也是玄言詩、遊仙詩、早期山水詩的套路,是一種生怕讀者看不懂的自我解釋,更加類似於旁白。

可學過文藝創作的人就知道,旁白多的電影一定是爛片,解釋多了的文章必然讓人乏味。好的文藝作品是寓教於樂,那麼好的詩歌呢?

當然就是寓情於景、情景交融。

而這八個字,就是唐詩特色。唐詩,特別是山水詩,就是把詩人的情感蘊含在景物之中,用意象來打動讀者,給讀者以沉浸式體驗,從而達到共情共鳴。

從玄言詩的講道理到唐詩的寓情(理)於景,中間的轉變過程就是南北朝這段時期。

陶淵明就是一個關鍵人物。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我們看同時期山水詩大家謝靈運的一首名作《石壁精舍還湖中作》:

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

清暉能娛人,遊子憺忘歸。

出穀日尚早,入舟陽已微。

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

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

披拂趨南徑,愉悅偃東扉。

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

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前面四句寫的是莊園整體多麼的好,後面四句寫的是過來玩、回去的時候看到的景色,最後就是一個小尾巴,就是自己的感慨。

具體內容就不解釋了,寫得如何好咱們也不說了,我們只看最後四句:“慮澹物自輕,意愜理無違。寄言攝生客,試用此道推。”

這種結尾體現謝靈運詩、當時山水詩的特點,它們都喜歡帶上這麼一個小尾巴。

如果是唐詩,寫到“偃東扉”就足夠了,因為詩人的情感已經包含在了寫景之中,只要把讀者帶進去,你自己去悟就是了。

謝靈運的山水詩是兩部分組成,一個是對景物的描寫,然後加一個感慨,表達喜歡和隱居的樂趣,甚至還表達求仙的心境。山水詩的小尾巴往往就是來寫這個,從詩歌創作手法來看,其實是多餘的。

後來的詩人和讀者都講究含蓄,講究意在詩外,字面上不要說。

我想自己看,我不想聽你旁白。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這種寫作方法在唐詩就已經淘汰,但是在陶淵明的作品裡面,我們就能找到這種“不欲多言”的心態和表現。

我們看他著名的《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最後是不是也作了個總結?作了,這是這個時代寫詩的特徵,沒有人能突然改變,只能循序漸進。

但是陶淵明說了什麼道理?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也忘了,你們自己去想吧。

已經開始懶得說了,這是寫作者心態上的一小步,但是對於山水田園詩,對於詩歌的表現節奏來說,這正是“寓情於景”的一大步。我不說了,你就得去悟,你要能悟出來,詩人就得把感情傾注在前面的景色描寫中——這不就是“情景交融”?

當然,陶淵明的這種思考是被動,是他個人習慣和心情所決定的,但正是因為他在形式上的這種改變,讓大家覺得這樣更好,爭起效仿,才讓詩風得以形成。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

到了幾十年後南齊的謝朓,景色描寫更加華麗,但是就已經完全擺脫了玄言詩、遊仙詩的說理小尾巴,逐漸成為唐詩先導了。《晚登三山還望京邑》: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

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

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

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鄉,誰能鬒不變?

詩歌的發展是傳承的,有脈絡的。沒有突然的變化,任何一次變革,都是大量的積累作為鋪墊。

所以你要說詩壇在東晉到劉宋的顯著變化,一是隱士詩進入一個心隱的高境界,二是山水田園詩開始逐漸擺脫玄言詩的影響,走向寓情於景的表現方法。

這兩點變化,都是拜五柳先生所賜。

這也是為什麼陶淵明在詩歌史上排在屈子之後,卻在李杜之前的原因。

從東晉末年進入南朝劉宋這段時間,詩壇發生了怎樣了不得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