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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論醜書與傳統

王義軍

我曾經打過一個比方,假使我和齊白石一起作畫,彼此都正常地發揮了自己的水平,我畫了一個美麗的仕女,而齊白石畫了一個破落的乞丐。在有一定欣賞能力的人們眼裡,優劣當是一目瞭然,但總有一些人,會更喜歡我的作品。

畫作表面(題材)的“漂亮”讓我佔了些便宜

,而我們能不能把這些尷尬的便宜當真,來證明我的水平呢?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齊白石《仕女圖》區域性

但也有些人對齊白石的欣賞,並不是因為真懂。

他們生怕自己不能說出對於“漂亮”的厭惡,而顯得趣味太低階,於是便每每對眼中越是醜拙越是粗陋的作品,越是無限稱頌。

這當然是可悲的,這不僅僅沒能使他們獲得欣賞的能力,甚至連一點真誠也弄丟了。比如反過來我畫一個破落乞丐,齊白石畫一個美麗仕女,這些人還是一見乞丐的破落,便大家讚賞,哪怕他們眼裡並不真的能夠看出些筆墨的意趣。能說什麼呢?這無疑是又一次的尷尬。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臨帖

我們對於書法的欣賞也有著類似的情況。“二王”和“醜書”或許也都因為這些定向的審美,得到過廣泛的讚譽和追從。然而這樣的讚譽追從,都不過增其熱鬧罷了,皆於書法無所相關。於書法的相關,在於書寫的深度,不在於作品的面目。

當欣賞只結緣於“漂亮”和“醜拙”的外衣時,對於書寫是很難有深層觸動的。

生活的常識告訴我們不能以貌取人,書法又何嘗不是如此。

個人書寫的面目,多取決於取法和師承,而性情卻有待於書者長期的滋養。滋養過程中的取捨,才見出真正的追求,這些追求既迷人又難為人,往往比表面的風格樣式要有意味得多,也讓人難於理解得多。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作品

我有時候很怕人說我是寫“二王”的,這不真實,也太過偏頗武斷。我不過是學習了一點傳統帖學,然而,就連這一點,也可能只是“碰巧”的偶然機緣。個人主動地選擇,並不在這個層面。

如果在學書之初,我碰巧接受了“醜書” 的理念(這並不是很困難),也可能就在“身份”上歸屬了那個群體

。但這樣的身份劃分,本與書法無干,況且,沒有人的書寫身份有那麼簡單的歸屬。深層的選擇,才是自主的,也是唯一可以自主的。雄與秀,清與濁,原不是商品標籤,更不為任何一流派所專有。在這一點上,有和而不同,也有同而不和。

譬如我們看《蘭亭序》,與《祭侄稿》之間面目迥異,而內在一致,褚遂良與薛稷之間面目接近,而實質懸殊。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作品

我聽說有一位著名的書家,

在面對趙孟頫的作品時說:“這也是書法嗎?”其偏頗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同樣的,我們也有時候會聽到“只有這樣才是書法”的武斷。

多情的我們,妄自評說,古人卻不因此而有所增損,只留下我們的偏見,始終存在。但生活在當下的人們就很難對所有意見無動於衷。

往往越是個性強烈的書者,越是方向堅定,對於書寫,這品質自是難能可貴。但同時,

在審美上,他們也更容易把偏見變成堅持,久之成見深厚,便成為一種“觀點”,一種“藝術見解”,理直氣壯地以此行使評判,恐難免流於一偏

。嚮往渾樸,便拒絕秀逸,追求典雅,就很難容忍亂頭粗服。若要在欣賞上有所深入,只有放棄欣賞時的風格期待,直面作品,直面書寫,直麵點畫。但這又談何容易!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作品

所以有時候我們會說“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但又時候,我們很強烈地希望被認同、被關注。這是一對矛盾,如果可以調和,便少些寂寞。但現實中,我們不能奢望觀者都看到深度。往往是越廣泛的認同,背後越是寂寞,所貌似的調和,多是我們的妥協和自欺。

我不相信有那麼多人真的看懂了二王的好,我也不相信有那麼多人真的喜歡醜書,二王和醜書,都一樣是寂寞的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沃興華作品

有時候人們對同一件作品的“欣賞”,讚歎之詞如出一轍,眼裡所看到的卻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其間有著很大的層次差別。據說在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同時見到維納斯雕像的時候,希特勒更多地注視著維納斯的眼睛,而墨索里尼的目光則聚焦在維納斯的胸部。從這個意義上說,

所謂的“雅俗共賞”其實並不存在,雅俗在共賞一物時,總是同床異夢的

。我們如果不能從表層面目的美醜脫離開來,就勢必與偏見和淺俗同流,很難超越胸部審美的階段。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作品

我無意於對俗表示不屑,事實上,我們都在俗中,這一點,並沒有多麼難於承認。

我們僅有的那麼一點品位,也多半從附庸風雅開始,只是這附庸應該引領我們從俗脫開,走向更深的層次。

書法之美,同於大河之壯闊,加之茂林修竹而增奇秀,加之荒漠亂崗而見蒼涼,要在各得其宜,其壯闊原不曾因此而有所增損。河水蜿蜒,周遭景緻變換,以證書法之美富。而河流一貫,足見書史之匯通。

我們有時候也和旅行團裡的遊客一樣,以好異尚奇之心在書史裡尋幽探盛,驚歎於外在的種種景緻,隨波流徙,應接不暇,而於匯通無所留心。卻不知千載之下,謎面更替而謎底恆常。也有時候,我們只知順舟直下,雖免於循流而忘源,面對周遭變幻卻全然無所觸動,不知謎底雖舊,而謎面故當常新。

我們真的看懂了書法的“美醜”嗎?

王義軍作品

書者不斷出謎,讀者不斷猜評。只願大河之勢永不消歇,我輩雖各有途轍,或能各得其宜,一任裝點。若河非故道,或氾濫難收,匯通頓失,所美所富,必零亂無所歸屬,又將與他處景緻有何分別!

讚揚的聲音,多指向景緻面目,對於一個人的書寫,並無補益。

匯通之處,各自用心,或者,為時不晚。

王義軍,1978年出生於安徽宣城,2003年本科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篆刻專業,同年入川音美術學院任教,2016年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美術史專業,取得博士學位。現為川音美術學院國畫系副教授,四川省書法家協會理事,四川省書法家協會行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

書法作品曾獲全國第二屆扇面書法藝術大展金獎,全國首屆草書展一等獎等。2007年10月、2011年4月先後應邀參加首屆、第二屆 “中國書壇42人蘭亭雅集”,並兩度被評為“蘭亭七子”。有書法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江蘇省美術館等機構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