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鹿鳴
已經凌晨兩點了,藍藍(化名)還沒有放下手機。
手機螢幕的另一端也是一個女孩子,今天是她失戀的第30天,也是她們在“甜味陪伴”APP上“失戀陪護”包月服務的最後一天。
“ε=(´ο`*)))唉,好捨不得你呀。”
藍藍看到訊息頁面出現這樣一句話,心跳得很快,她能想象得到對方躲在被窩裡盯著明明暗暗的手機螢幕打字時睡眼惺忪的模樣。
白天,藍藍是一家普通傳媒公司的編輯,但到了夜晚,她就是甜味陪伴裡的一名陪伴天使。八個月的時間,她在甜味陪伴裡和超過300位女性使用者聊天,有時候是“樹洞傾訴”,有時候是“失眠陪護”,其中有6位女性找她下單過“虛擬戀人”。
“……就樹洞或者失眠陪伴的話,倒不一定不能是異性戀女孩兒。她們其實就是想找人說說話吐吐苦水什麼的。”後來藍藍坦言。
女性陪伴經濟下應運而生的甜味陪伴,已獲得了千萬級人民幣A輪融資。
其創始人&CEO楊翼菡是北京大學哲學系2017屆的畢業生,作為一名獨立女性,她深諳女性在成長的過程中的孤獨、焦慮以及不被理解的痛苦,立志為女性提供更治癒更健康的線上社交平臺。
就在3月底,“甜味陪伴”登上App Store 社交排行榜第二的位置,僅次於微信,緊跟其後的依次是QQ、小紅書、Soul,超越一眾社交軟體,甜味陪伴到底有何魔力?
所有的親密關係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甜味陪伴目前主要的商業模式還是增值服務,透過售賣“糖果”,使用者可以下單服務或者打賞“小天使”,平臺會從中抽成。價格是每1元人民幣相當於7個糖果。
這樣的營收模式讓人想起另一個社交軟體——Soul。
元氣森林創始人唐彬森的挑戰者資本以及最大的女性情感電臺——程一電臺,此前也對甜味陪伴進行了戰略投資。並且甜味陪伴背後的創業團隊成員大多來自探探、位元組跳動、映客、等一線網際網路公司。
不得不說的是,遊戲發家的唐彬森,在元気森林內部採用的是遊戲工作室的產品研發流程。這樣一位商業傳奇頻頻跨界出擊,又都斬獲頗豐的秘訣就是——他們只在最擅長的領域裡戰鬥,那就是人性這一終極角鬥場。
細細推敲其實不難發現,甜味陪伴甚至可以說是Soul和程一電臺的結合版本。
其實不論是甜味陪伴、Soul,亦或是淘寶商店裡的虛擬男友(女友),這種類似的服務就是一場特殊的網路交易。
只不過這次買賣的物品是親密關係。
麻省理工教授雪莉特克爾,寫了本書叫《群體性孤獨》,正如他在書中所描述的,網際網路的急速發展,在改善了我們生活方式的同時,也滲透到了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之中。
表面上是縮短了人與人之間溝通的距離,實則不然,正是因為建立了線上的虛擬社交圈,人們才拋棄了線下長期穩定但卻更加複雜的親密關係。
這種承載著消費性質的親密關係與普世價值觀中的愛情是背道而馳的。
透過付費,你可以租到一個虛擬戀人,透過文字和語音條的方式和他“談戀愛”,按時長來計費,具體陪伴內容可以按照使用者的偏好跟習慣來進行選擇。
表面上看是更加便捷的滿足了當代年輕人的情感需求,但卻將親密關係變成可以交易的商品。
明碼標價的親密關係商品何以熱賣?被物化的感情需求背後反映了什麼樣的時代背景?
這些問題都是值得我們去深究的。
實際上,虛擬戀人商品的買賣最早可以追溯到2014年。
貼吧、淘寶上各類虛擬戀人服務琳琅滿目,但本質上屬於線上陪伴服務的品類之一,從這些曇花一現的虛擬戀人服務商業化的背後,你會發現,孤獨和焦慮正在成為這個時代的症候。
而當它有一天成為了一個強有力的支撐點,“陪伴經濟”這一快消時代的孤獨商機應運而生,它負責撬動社會新的消費藍海。
快消之下,實則孤獨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陪伴經濟”也是“共享經濟”的一種,只不過它出售的是人的單位時間的使用權。
虛擬戀人、樹洞傾訴、失戀陪伴、失眠陪伴……陪伴經濟銷售的不完全是陪伴者的時間和業務能力,更多的其實是他們提供的一種更加順暢的、更少煩惱的、更容易帶來即刻愉悅感的一種親密關係,正是這種低成本高質量的親密關係體驗才有了更多的增值空間。
“虛擬戀愛結束的時候,你會被一種巨大的空虛感吞噬。”
阿桃(化名)是一名女大學生,下單過十幾次虛擬戀人服務,但每次的時長都不會超過一天:
“他們不會和你說‘多喝熱水’這種廢話,各種型別的都有,膩了就可以換下一個,也不必有罪惡感。既然花錢就有人把你寵上天,為什麼還要做別人的舔狗?”
“不過聊天的時候你還是能感受到他溫柔裡的虛偽,所以要不斷提醒自己:把自己搭進去就是傻。”
阿桃說自己買虛擬戀人服務純粹是出於無聊,所以時間都很短。
陪伴服務熱賣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孤獨感作祟。而陪伴經濟,實際上就是人們為了緩解孤獨感去進行消費從而產生的一種經濟形態。
陪伴經濟的興起則是由於城市化以及資訊化程序的加速直擊導致的社會變遷。
一方面,一線城市的資源集聚效應導致儘管勞動力已經過剩,但依然吸引著無數的應屆畢業生背井離鄉來到北上廣工作打拼。
而在感到孤獨的原因之中,排名第一的就是
背井離鄉
。
另一方面,網際網路社交正式邁進web3。0階段,90後、95後正是網路消費的主力軍,他們生於網際網路高速發展的時代,從小就在虛擬網路空間中進行社交,早已習慣將虛擬生活作為娛樂的主體。
快消時代之下,網際網路在改變我們思維的同時,也在重構以往的人際關係,相比現實中難以尋求的傾訴物件,似乎這樣虛擬的“完美”戀人,更能緩解城市青年人內心深處的孤獨和焦慮。
弗洛伊德口中的“替代性滿足”認為,當人本能慾望的直接宣洩與社會現實相悖時,在不違反社會規則和道德規範的情況下,人格心理將使本能慾望進行“移置”——將能量從一個物件改道注入另一個物件,最終升到最高的精神層面。
現代年輕人透過付費購買陪伴服務就可以實現這種“替代性滿足”,從而消除內心深處的孤獨感。
虛擬的陪伴,倫理的困境
故事開頭提到的那個女孩,叫小喬(化名),是第一個找藍藍下單的使用者。那會兒她正在和男友異地戀,每天上班又很辛苦,回到家空蕩蕩的出租屋就只有她一個人。很多話不能白天和同事說,男友有時候又很忙根本沒空照顧小喬的心情。“樹洞”是她下單的第一個陪伴專案。
每天在“樹洞”裡找藍藍聊一個小時似乎變成了她的一個習慣。
直到有一天,她問藍藍,“你每天還會和別的小姐姐聊嗎?”
“就猜到她會生氣了,但我實在沒辦法騙她。後來……大概有半個月沒聯絡過了,再回來找我的時候,下單了連麥,不過就15分鐘,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找我講15分鐘的語言電話。”藍藍是這樣說的。
後來她們幾乎每天都會聯絡,只是語音條+文字的話會聊一個小時,如果連麥就是15分鐘。
受訪者提供的截圖
和其他找藍藍下單的女孩一樣,小喬經常因為一些小事感到焦慮和孤獨,希望自己能被傾聽、被理解。
“她分手之前找我下單過虛擬戀人,上個月告訴我分手了,我不清楚這之間有沒有必然的聯絡。我做這個是想幫助女生走出陰影,沒想到確讓她們陷入了更大的陰影。”
藍藍自嘲,
“和她說清楚了,結束這一單就別再找我,因為這根本不是戀愛,真正的愛情是去利益化的。她得分清楚‘陪伴’和‘伴侶’的區別。”
從藍藍口中得知,不少有男友且比較保守的女性使用者會選擇把期待性別設定成女性,但是“虛擬戀人”這一塊還是有專門針對同性戀女孩的分類的。
留著一頭利落短髮的她因為出色的外形被不少女孩挑選成為虛擬女友。
但當問到是否會因“聊”生情時,藍藍遲疑了半晌,“這個平臺上是沒有讓你白嫖的服務的,聊天、連麥或者戀愛,都是明碼標價。其實這種過度的商業化,有好有壞吧。任何事情都得分兩面來看,一方面它確實會影響使用者的體驗感,但另一方也能給雙方都敲一下警鐘,這就是用金錢租來的親密關係。
這種透過付費手段獲得的愉悅感和精神慰藉,就如同新時代的精神鴉片一樣。因為只要有需求的存在,買賣就不會停止,可以預見未來一定是“虛擬戀人”野蠻生長的時代。
當親密關係被明碼標價,人們可以隨意切換戀人,得到一段量身定做的激情,這種看似靠譜便捷的手段,往往卻是另外一種悲哀!
不論是她經濟還是陪伴經濟,我們的目光最終都是放在如何幫助人們過得更好,如何實現自身的價值感和存在感。但在科技驅動技術革新的背後,如何去真正實現這種人本理念的復歸呢?
網路上租來的完美戀愛是短暫的,它始終沒法解決最根本的問題,甚至只會讓我們越陷越深。
陪伴消費或許能彌補現實生活中的缺失和痛苦,帶來一定的“甜味”補償,但陪伴過後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孤獨。
因此想要獲得更健康的人格和更純粹的親密關係,終究要回歸現實之中,回到穩定且複雜的人際關係上來。
消費主義盛行之下,我們要時刻警戒“陪伴經濟”帶來的技術異化對親密關係的入侵。
畢竟尋找愛與被愛的平衡是永恆不變的人類數千年的難題,但愛與被愛的能力卻是隻有用心且活在當下才能獲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