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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男人的友誼

我躺在床上無邊漫想,猛醒此生追求活出的形狀,其實在童年的閱讀裡就已經勾勒出了輪廓和方向,所謂“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少年時的閱讀,一生的座標,筆墨紙張,盪漾在生命裡。

水滸人物關係裡,我最欽佩仰慕史進和魯智深的友誼,這是純粹男人之間的友誼,是世間高貴人格之間的惺惺相惜。兩個拔刀相向世間不平的怒漢,內心深處卻是極有潔癖的謙謙君子。

論男人的友誼

九紋龍史進是一個毀家紓難的懵懂少年,剛烈義氣,在這個世間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整部水滸裡他永遠在漂泊,但他知道好壞,知道人生應該對一些價值觀抱有敬意。他生命的主題就是三個字:找師傅。水滸第一個出場人物就是教給了他一身本事也給他生命點亮了暗夜明燈的王進教頭。

王進是水滸裡的一流人物,作為八十萬禁軍的總教頭,不僅功夫蓋世,而且更懂得世道不堪時的進退,他是如此磊落決絕地傲辭廟堂,遠避江湖,相比之下,他手下那個委曲求全瞻前顧後豹子頭就顯得可憐可嘆。

僅僅短暫相處,史進此生就認定了這個師傅,他也不知道王進身在何處就像等待戈多一樣去尋找,可水滸卻殘忍地為史進勾畫了悲劇宿命,開篇珠玉一現後整部大書就再沒出現那個令人欽佩的王教頭。史進註定漂泊,他將遇上很多相遇相識相知之人,他知道有些人只是萍水相逢,比如那個在桃花山落草為寇的另一個師傅李忠。敦厚的史進沒有什麼不堪之詞,但他寧肯繼續流浪,去尋找那個再也找不著的王進,也絕不肯邁向桃花山,因為他內心深處早為世間各色人等有了評判。正因為知道這種差別,所以他情深意重,只是久聞大名在街頭邂逅的魯提轄,大家不過酒桌上寥寥數語,然後這就成了一輩子的知己,成了一輩子都會牽掛的朋友兄弟。史進知道,對方是和他一樣的人。

論男人的友誼

魯智深是水滸裡最為出彩的人物,歷代文學評論家都把他列為水滸裡一等一的上流人物,甚至於不吝筆墨讚美他是世間一尊菩薩,紅樓夢裡賈寶玉聽到薛寶釵為他點的魯智深醉打山門時也頗有感悟,小說此篇回目便是“聽曲目寶玉悟禪機”,甚至於有人把世間女子心中的男神歸納為:平時賈寶玉,難時魯智深。

魯智深何等人物竟配得上菩薩名號?如果說史進一生都在尋找價值觀,那魯智深一輩子都在捍衛堅持價值觀。他畢生只做一件事:鏟盡人間不平。他是一個好惡分明絕不拖泥帶水的痛快男子,所謂“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面對陌生的弱者他熱血不泯始終持有慈悲之心;面對蠅營狗苟之輩他徹底不肯將就。比如說那個打虎將李忠,雖然同在一百零八星宿之列,但魯智深從來就沒瞧得起這個充滿算計的猥瑣之輩,也許在心中早就嘀咕過無數次:你算個什麼玩意兒,也配與我一同吃酒?

桃花山上魯智深終於爆發了,搗毀酒席砸爛酒具,索性翻臉不做虛情假意的迎來送往,揚長而去又有何妨?和卑劣的東西廝混久了,自己也會變得卑劣不堪,這也是我信奉的原則,惹不起小人但避得起,無論如何不能和髒東西拉扯在一起。

五臺山上這個無法無天醉打山門的和尚剎那間被智真長老感化,於是餘生的歲月便永遠自認是長老的徒弟,無論何時何地說起來歷,他都說灑家便是五臺山智真長老的徒弟,多少快意恩仇的江湖歲月裡本可還俗,但他始終披了那一身袈裟,甘願做了後輩子和尚,因為他認定了五臺山那個老和尚就是他心靈的座標。

所以儘管魯智深命運也充滿了不確定,也有過四顧茫然的時候,但因為有了一念之間的師傅,就有了自己的方向,他不孤獨,充滿力量,他有了熱情,也就有了慈悲。

當第一眼看到身世浮萍的史進時,魯智深就看出了這個男兒的熱血和乾淨,就認定了這輩子要交這個兄弟。他對林沖是欣賞和憐憫,他對史進是熱忱與真情。自己才稍有落腳之處,便忍不住尋思:史家大郎不知現在何處?

論男人的友誼

論男人的友誼

史進和魯智深都是水滸裡光芒萬丈的人物,茫茫大千世界,紅塵滾滾多少人物,他們見過,笑過,罵過,打過,思念過,牽掛過,正因如此,在命運的書寫中才不會面目模糊,他們楞角分明,有血有肉,有聲音有溫度,多麼可愛!

我一直認為四大名著永遠沒有過時,永遠活在我們當下,千百年來中國人的情感與命運感受從未變過,只是偶然衣冠楚楚而已,我們依然會像書中人那樣活著,那樣愛過恨過,或者豪情對飲,或者無聲無息。

在又一個十年開始的時候,我依然固執認為只有恨過才懂得愛,只有知道不屑才知道敬重。水滸裡的好漢告訴我,不必在乎身處什麼世道,也不需要在乎遇到什麼人,堅守了自己的價值觀,也就有了自己的形狀。

在這蒼茫大地之上,史進總會遇著魯智深,這是男人之間的友誼,這一切常常開始於一場痛快的江湖大酒。

(本文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