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樣——祁猛的故事（修訂版）

這篇文章昨天發出來後，反響很熱烈，很多讀者朋友被祁猛的事情鼓舞。謝謝祁猛，也謝謝大家。

但也有人感到困惑，特別是關於購買螃蟹的事情。我因此對昨天的文章做了修訂，再發一次。

一旦涉及到錢，很容易會讓人變得迷惑。這是世間的本相。所謂的一切都值得原諒，也許就包含這個意義。

下面是修訂後的正文。

很久以來，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寫寫我最近這十多年來，在網路上認識的天南海北的朋友。

這些讀者朋友，都是因為文字的原因，添加了微信，或者在微信群裡，有了交往和交集，我因此知道了他們的故事。

每一個人的故事，都令人感奮，也讓我知道世界和心靈的博大。

唯有進步值得信仰。

這些熟悉的陌生人的故事，常常會讓我覺得，世界的美好，人生的美好。

法國作家維克多 . 雨果說過：這個世界上，比海洋大的的是天空，比天空大的，是人的心靈。

這是“熟悉的陌生人：瞎爺的讀者朋友們

”

系列的第一篇，《祁猛的故事》

作為一個痛風病人，我當年痛風第一次發作後，去醫院看醫生，醫生告訴我的話是：

你以後不要吃海鮮喝啤酒了。尤其是螃蟹這一類帶夾殼等介質類的海鮮。

他的這一句話，判了我對啤酒和螃蟹的熱愛的死刑，十多年來，我一直謹記醫生的囑咐，遠離啤酒，遠離螃蟹。

套用魯迅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裡的話就是：

ade，我的啤酒，ade，我的螃蟹。

即便是當年去波士頓，一幫人興沖沖地去吃波士頓大龍蝦，10個美元一隻，又大又肥，而且是北大西洋冷水裡天然長大肉質鮮美的龍蝦，我也只是看著人吃。

所以，這麼多年來，螃蟹，之於我，只能是看著別人的阿物。

當年在青島，有人請我去王哥莊的會場村吃會場螃蟹，那是我見過的最大最肥的螃蟹，即便是後來吃所謂的霸王蟹，也沒毀滅我對會場螃蟹的記憶。

那都是夢裡縈記的美味。

應該是半月前，有人在微信上給我推送過來一個人，說瞎爺，這個人，你應該認識一下。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祁猛。

《中國日報》上一篇《祁猛：無畏先天的疾病，只為堅持後的曙光》的文章，讓我知道了祁猛曾經的困境：

“長高的慾望，從小到大，一直在心中存蕩，一直幻想自己可以像同學那樣的自在和飛揚。但天生的疾病也註定了個子矮的事實。”回憶過去28年的生活，祁猛如是說到。

1991年，祁猛出生於江蘇省鹽城市建湖縣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新生命的到來為家庭帶來了無盡的喜悅，卻也帶來了巨大的挑戰。16個月的時候，小祁猛剛剛學會走路，但爸爸媽媽們怎麼看都覺得這孩子走路不穩，常常搖擺前行。個頭矮，身體軟，頭大。這些身體上的異樣都成為了父母心中隱隱的擔憂。

十三歲那年，祁猛在江蘇省南京市人民醫院被確診為軟骨發育不全。軟骨發育不全又稱胎兒型軟骨營養障礙、軟骨營養障礙性侏儒等。是一種由於軟骨內骨化缺陷的先天性發育異常，主要影響長骨，臨床表現為特殊型別的侏儒——短肢型侏儒。從此，一家人踏上了為祁猛治病的求醫之路，長高，也成了祁猛心中不變的期待。

一直到2011年，祁猛在家上網時，無意間發現了Ilizarov技術，也就是骨延長術。次年三月，在爺爺和父親的陪同下，他來到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準備進行手術。問及起手術前的心情，祁猛說他激動又興奮，那時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因為胳膊短，此前上廁所都困難，而且嚴重的O型腿讓他走路常常出現扭傷等情況。

幸運的是，手術真的起到了效果。比起手術前，術後恢復好以後，祁猛的身高從131公分長到了143公分，手臂也長長了10公分，這讓他具備了考取駕照的條件。同時，曾經彎曲的小腿也在手術的幫助下得以直立，而一直困擾他的腰椎疼痛的症狀也得到了緩解。從前祁猛走幾十米都十分疲憊，單次走路不超過200米，如今一天可以最多走20公里。然而回憶起手術的過程，祁猛心中百味雜陳。

在先天性疾病的影響下，祁猛的脊椎增厚，導致脊椎間縫隙沒了。找不到脊椎間的縫隙，麻醉師就無法進行腰麻，最終只能選擇全麻。麻醉過後切斷骨頭的錐心之痛時刻都在考驗著祁猛的忍耐力，他至今都記憶猶新。但家人的陪伴給了他最大的精神支柱，爸爸和爺爺的鼓勵，奶奶和媽媽的精心照顧，讓曾經疼到渾身顫抖，幾度昏厥的他一度度重振信心，努力克服，度過了生命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2014年8月，康復後的祁猛透過半年的學習，拿到了機動車駕駛執照。可以和很多同齡人一樣自己開著車，去到更多想去的地方。在求醫路上，祁猛透過網路認識了很多罕見病友，而那一年十月，正巧有罕見病組織在北京開會，他便和一位司機朋友帶著父親一起前往首都。和病友及國內罕見病組織間的交流也讓祁猛有了新的想法，在前輩們的支援下，他成立了“一米三的視界”，旨在以“團結鑄就高度，行動凝聚希望”的宗旨，彙集更多和他一樣因患罕見病而無法長高的朋友，在身體和心理上相互幫助，克服困難，在社會上更好地立足。

從2014年到2017年，祁猛擔任罕見病組織“一米三的視界”的會長，組織大家一起為軟骨發育不全、假性軟骨發育不全、生長激素缺乏症及其他身材矮小的病友提供醫療資訊、心理諮詢、社會融入與支援等活動。他和同事們一起舉辦了年度病友會、暑期兒童夏令營、康復訓練營等活動，也組織感興趣的病友們一起前往韓國的醫療機構學習考察，瞭解國際上對軟骨發育不全的治療方案，為大家提供更寬的視角和更多的選擇。

“幫助大家長高、重拾自信、迴歸社會是我擔任會長的責任和義務，也是我自己一直以來的追求，”祁猛說到。

做完手術後，除了擔任“一米三的視界”的會長，處理協會內部的事務，祁猛還試圖透過各種活動參與社會生產，投入到工作中去。他經營過淘寶商鋪，開辦棋牌室，擔任過油漆供應商，一邊掙得個人生活經濟來源，一邊積累社會經驗。在摸索中成長是對他那個階段的最好描述。

我讀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是在老家村子北面的聯中。所謂聯中，是附近的幾個村子，聯合辦的學校。

我的同桌，是一個個子矮小，但長得很可愛的姑娘，她姓蕭，是我們鄰村的姑娘。

她學習比我好，而且老是監督我。

你比如，老師在上面講課，我在下面做小動作，她就會舉起手，報告老師，他在做什麼什麼壞動作。

我那個時候常常恨她恨得牙縫裡癢癢。

我用各種手段欺負她，報復她。

比如，在課桌中間畫38線，不准她越雷池半步。

再比如，我給她起外號，叫她根2。因為數學課上學開平方，根2是1。414，她個子矮，所以我就喊她根2。

班裡的男孩子很快就都跟著我學，叫她根2 了。

她很惱，卻也沒有辦法。

有一次，老師在講臺上上課，我在自己的課桌洞裡劃火柴點火玩，就被她舉報了，被老師拖進辦公室罰站。

我恨死她了。

寒假後，開學的時候，她沒來。聽他們一個村子裡的同學說，她去附近煤礦的矸石山上撿煤塊。被從上面滾下來的大煤矸石擊中，送醫院去，沒搶救過來。

我一個人坐課桌很久，常常是看看身邊的空位子，我就會想起她來。想起她紅紅的臉蛋，圓咕嚕嚕的大眼睛，還有兩把雙子的辮子。

我很後悔給她起外號。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對個子矮小的人，常常是刻意保持距離，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相處。

從那天讀完祁猛的故事後，有幾天，我和他在微信上沒有說話，我說了，我不知道該如何和他交流，我怕我說話沒有深淺，會得罪人。

我知道，有些人，內心裡是很敏感的。

倒是祁猛，似乎沒有這樣的想法，相比較起來，他顯然比我更陽光。

他常常和我交流，讓我知道了他的更多的故事：

偶然的機會下，祁猛結識了竇國餘。漁民出身的竇國餘從事螃蟹養殖23年。在江蘇省泰州市興化市大垛鎮天河村，有一片自己的養殖塘。短暫的交談讓祁猛對竇國餘的故事有了簡單的瞭解，融入社會不久的他對竇國餘23年前“闖蕩江湖”，前往蘇北養蟹的故事充滿了好奇與敬佩，決定和他一起學起了大閘蟹養殖，並親切地稱呼其為“師父”。

“師父年輕時因一時的興趣走上了養螃蟹這條路，但他非常能堅持。23年間，每每遇到有關螃蟹養殖的書，只要是沒看過的，師父都會拿來讀一讀。有時候遇到天氣等不可控因素出現虧損，有的養殖戶就放棄了，但師父告訴我做事情有成功就有失敗，不能只看一時的效應。”

蘇南蘇北的土質和水質有所區別，竇國餘因地制宜，透過不斷的嘗試和總結經驗教訓，得出了自己的養殖經驗，透過不同物料的配比，為螃蟹創造了一個舒適、乾淨的生長環境，從而養出青殼白板，金爪黃毛，肉質飽滿的優質大閘蟹。祁猛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也希望能夠將師父的手藝傳承下去。

“多走，多溝通，互相學習”一直被師父掛在嘴邊，祁猛也一直謹遵師父的教誨，努力讓新的養殖理念能傳承下去，在不破壞養殖塘生態的情況下實現螃蟹養殖的可持續發展。

除了技術，最令祁猛佩服的還是竇國餘先生的精神。“他很純粹，23年的養殖經驗使他成為專家級的養殖戶，有很多新入門的養殖者都前來請教。師父樂於幫助所有有志於養螃蟹的人，卻從不求回報，總是無償向大家介紹苗種。”祁猛介紹說。

而在跟隨竇國餘先生養殖的經歷中，祁猛也為他精益求精的態度所打動。“即使是賣給批發商，師父對螃蟹的質量也毫不含糊，必須保證所有螃蟹的品質。差一丁點兒都不行。”一開始，祁猛還覺得有壓力，但在師父的影響下，他也漸漸地和竇國餘先生一樣嚴格要求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工作。

在我很小的時候，生產隊裡有位五保戶，他姓龐，我們叫他龐三大爺。他單身一人，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他的兩條腿，從膝蓋以下，全都沒有了。據說是被人用鍘刀鍘去了。所以他只能在膝蓋上綁了很多厚厚的布，和皮子，手裡握著兩個像小板凳似的東西，爬著走。

所以，我們叫他爬子三大爺。

他變成這樣的原因，據說是因為他曾經是津浦線火車上的飛賊。在飛馳的火車上，如履平地。就像《鐵道游擊隊》裡的小坡一樣。

所以後來被抓住，被人把腿給鍘去了。

至於他是怎麼淪落到我們那裡的，沒有人知道，他不說，大人們也不許問。

那個時候，他住在生產隊場院屋裡，打麥場上有幾棵高大的柿子樹，他在柿子樹下，我們像猴子一樣在柿子樹上玩耍，這是我童年的記憶。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從住的地方到辦公室，走在路上，遇到過一個很像當年龐三大爺的人，在路邊。

我講這些故事，都是想說明一點，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對於從身體上弱於我們的人，我內心裡一直只親近的。

人很難做到共情，更難做到完全理解，所以，對於上帝制造的差異，我們很難去平等地理解。

後來，在我的職場生涯裡，有前輩也教育過我，一定要學會理解人人，平等地待人。

祁猛顯然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因為只有內心的強大，才能讓他戰勝上帝賦予他和我們之間的差異性，做著比我們難，和我們一樣的事情。

這讓我內心裡，對他有了一些敬重。儘管他比我年輕很多。

對於任何精神上的強者，都是值得我們敬重的。

他的家鄉鹽城，我是去過的，那裡是上海人眼裡的蘇北，相比於蘇南的魚米之鄉，蘇北歷史上一直相對貧窮，所以上海人才會看不起蘇北人。

鹽城，還是中國的丹頂鶴之鄉。

有一首歌，關於丹頂鶴的，叫《丹頂鶴的故事》，裡面這樣唱到：

有一個女孩

她從小愛養丹頂鶴

在她大學畢業以後

她仍回到她養鶴的地方

因緣際會，我曾經在江蘇工作過，那裡是水鄉。我工作時的領導，他的妹妹，就是在很小的時候，在河涌裡出事的。

我和祁猛分享了我的這個老闆的故事：

在和祁猛交流的時候，他說的幾句話，讓我特別感動：

我是在身體上和別人不一樣，我不希望獲得別人廉價的同情，因為苦難被別人消費，我也不希望消費別人，這個一直是我的初衷，或者說是我待人待物的一種心境，我呢，存活在這個世間上，老天給了我獨特的不一樣的身體，那麼我經過了掙扎，到後來我也明白，這也是老天給我不一樣的一種選擇。

我呢，一直說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其實就是希望活成普通人，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讓自己的人生呢，有它的價值就夠了，就做一些平凡的事情。

有時候想我自己，我覺得我活得很好，而且這些年，這十年來，從走出校門到現在，我感覺挺好的，就每一天的成長，每一步的成長都是一種積累和醞釀，然後呢，慢慢的發出出他的光輝和光芒，雖然也無數次跌倒，也無數次掙扎，也是一種磨練吧，挺好的。其實每個人也是這樣，也不光單單是我，我希望別人眼裡的我，是這樣的，而不是一個被同情，被憐憫的角色。

他分享給我的兩篇文字，我也分享給大家：

為了生活，祁猛承包了100畝水面，僱了三個幫手，養殖螃蟹，每年有2萬斤的螃蟹產量供應市場。

每年的十月、十一月，秋風起，蟹腳癢，是螃蟹最肥美、也是最好吃的時候。

祁猛在微信上對我說：

我很喜歡學習，喜歡發現和探索這個世界。

作為一個斜槓青年，我覺得我很幸運。

我有一個好哥們兒，他四肢都不能動，唯獨有一個手指頭可以稍微動一下，就像坐輪椅的偉大的科學家霍金，他對我的人生影響特別特別的大，他現在讀美國的心理學，五歲的時候確診了，後來上到小學四年級，應該是十一二歲吧，他開始不願意學習，病情也在惡化。他的表弟問他：哥哥，哥哥聽說你很快就會死了，是嗎？當時他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不知道怎麼去回答這個問題，他只能說，是，是吧。

因為對一個孩子來說，死亡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知道是一個很痛苦的事情，後來他就不願意學習，因為身體不好也去不了學校，媽媽繼續讓他學習，說你不學習不行，你必須要學習，學習是你瞭解這個世界的方法。

當他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的時候，是2014年，我們認識七年了，這七年來變化特別大，我也非常受到他的鼓舞，他一直鼓勵我要不停地變化，不停地學習，不停地瞭解這個世界。

所以這些年，我自學了易學、心理學，有的時候無聊了，還學習了魔方，也挺願意學習，歷史經濟學，稍微搭點邊，但對它們的瞭解只能說皮毛都算不上，只是就像當聽故事一樣，但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學習。

尤其養蟹這方面，養殖我能說是特別專業的去深入，

所以也在這個學習的過程中，也感受到了生命的價值，特別有趣，生命是自己被發現，才有它的價值，自己被看見才有存在。

作為一個因為痛風不吃螃蟹的人，去寫一個養螃蟹的人的故事，似乎有點好笑。

但設身處地地去想，如果換了你，你是祁猛，上帝給了你不一樣的身體，你是否有勇氣去面對這個世界？

祁猛給了我們一個非常感人的答案。

我的非常好的兄弟大海，春節前做了一場手術，現在正在頑強地做康復。

前不久，我去醫院探望他，看他黑黑的面孔，瘦到只剩下80斤的體重，他流淚，我也流淚。我們同去的兄弟幾個都流淚。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大海，但我一直期望大海能恢復起來，回到我們正常人的生活中。

所以，我覺得祁猛的故事，非常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