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屈靜
昨晚住在弟弟市裡的家，今天我們要回農村老家。聽從爸爸安排，一家人九點鐘出發，歡天喜地地往家趕。把兒子留在我家車上，由她姥姥姥爺照顧，我坐弟弟的車。難得有人幫我看孩子，我就偷會兒懶，享受一下自己的私人空間。汽車飛奔在平坦寬闊的馬路上，遙望遠處的山，凝視前方的路，一切都是那麼親切美好，犁牛河，我熱戀的故鄉，今兒個，我回來了！途經朱陽鎮上，我們去看了小姑。兩年不見，小姑又蒼老了許多，簡單問候寒暄之後，我們就起身告辭，小姑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只是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今天一天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我要把該看的親人都看一下。離開鎮上，汽車開進南河口，行走在曲折蜿蜒的山路上，心情變得更加美麗。愉快地回憶著曾經那些年發生的許多事，感慨著沿途每個村落的繁榮或是衰敗，一切都不是從前的樣子了，唯獨回家的心情沒有改變。
到了梨牛河，我們先去外婆家。外婆今年83歲，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見到我們，兩眼渾濁呆滯的盯著每一個人，可能在努力的回憶著，想要把眼前的人和記憶中的孩子們一個個對上號吧。表弟說，外婆已經不認識他了，總是管他叫村裡一個叔叔的名字，可是今天，她竟然能夠認出我們家的每一個人。我在市裡給她買的甄糕，路上一直用衣服捂著，開啟還冒著熱氣，問她要不要吃，她說：吃！拿著筷子小心翼翼地喂她吃，突然心生許多的感動和溫暖，這應該是我第一次服侍外婆吃飯，慶幸我還有這樣的機會。看著她認真咀嚼的樣子，我又開始想念奶奶了。
對於爺爺奶奶，我始終是虧欠的，我從來沒有在她們年老體衰需要關愛照顧時給過他們支援和依靠，畢業之後一直在外面，總是覺得來日方長，誰曾想過，他們終是沒能等到我盡孝的那一天。正喂外婆吃著東西，三姨帶著兩個兒子和外孫趕來了，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我兒子，侄女，外婆的兩個重孫，加上三姨的外孫，幾個孩子湊在一起，你追我趕，嬉笑打鬧，一會餵雞一會追狗，一個個古靈精怪，生龍活虎，在小院裡上躥下跳，空氣中流動著歡樂祥和的氣氛。
我們這裡講究大年初二去舅家，外婆有四個閨女，因此每年初二這天，家裡都是熱鬧非凡，還好我今年在初三這天趕上了。在外婆家吃完午飯，立即動身前往屈家溝，那個村子裡有爸爸的舅舅，還有我的大姑。路程不遠，開車十多分鐘就到了。為了節省時間，分頭行動，爸爸去看他舅舅，我去大姑家，路過我們村子時，大弟弟帶著我媽去看望一些自家年紀大的老人了。農村人繁重的勞動使得大姑日漸衰老，看著她被紫外線曬得黝黑的面板，和那刻滿皺紋的臉，我彷彿又看到了奶奶當年的模樣。離開時，大姑硬要給我兒子和侄女壓歲錢，她塞給侄女五十，又給我兒子兩張二十，我知道她口袋裡肯定再也拿不出多餘的一分錢了，因為農村人講究給來家拜年的孩子們發壓歲錢要發同樣多的，不然別人會怪罪。
大姑沒有退休金，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為了不讓她為難，我每次來拜年都把孩子留在我媽家裡。農村人掙錢不容易，我不忍讓他們把自己的血汗錢拿出來給我的孩子做壓歲錢，那樣我的良心會不安的。除了我外婆家，我知道外公外婆也盼望著看到他們，其他人家，我都不會帶孩子去。車子開動之後，我把大姑給孩子的壓歲錢，連同我兜裡的一百塊錢，一起扔給了大姑，給她一百塊錢我實在拿不出手，但是因為今年爸爸生了場大病，花了不少錢，接下來還要住院，花費還是未知數，我要省著點。對不起了，大姑，下一次我爭取多給你一點錢。
回到我們村，車停在門口，弟弟就催我抓緊點時間，還有很多家，讓我每家不要呆太久，怕天黑之前親戚走不完。我提著禮物就往二叔家走，敲門家裡沒人，打了電話才知道二嬸她們也走親戚去了，晚會才回來。急忙又拐向四叔家，按理說我接下來該去三叔家了，但是因為三叔家在村子最下面，我就決定先去上面這些家，最後再去他家，省的來回跑。可惜四叔沒在家，今早已經出門打工去了，四嬸接待的我。我晚到一天，今年又見不到四叔了。四叔住的是爺爺奶奶當年的老房子，這個院子裡有太多我童年生活的記憶。好想坐在這裡，任思緒飛揚，重溫兒時的快樂時光。可惜時間不允許，轉眼間日頭已經偏西，還有好幾家要去。趕緊起身告別，接下來又去了村裡自家的幾個伯伯叔叔家，見個面，問聲好，也就了卻了心中的牽掛。
從一個伯伯家出來，經過一家人的院子，我駐足停留片刻，房門緊閉，院子已經長滿雜草，想起小時候，這家伯伯的院子裡栽了梨樹，杏樹，蘋果樹，每到果實成熟的時候，村子裡的孩童都在暗中窺視著這家人的行蹤，趁沒人時溜進院子摘上一大捧一溜煙的逃回家。雖然這家的主人比較和善，也經常讓孩子們來吃他家的果子，可是對於孩子們來說，偷果子吃自有一番樂趣。又想起了大前年我回家過年時，媽媽拿出一包柿餅給我，說是這家的伯母給我送的，她說要去兒子家過年，怕是見不到我了，她做的柿餅送一些給我吃，記得當時我聽媽媽說完感動的熱淚盈眶。
這個伯母跟我們沒有親戚關係，他們是從別的地方搬來的外姓人家，在村裡並不受待見。但是，她和她家那個已經去世多年的伯伯一直對我很好。十多年前我在陝西一家醫院實習，他們去看病，我把他們帶到我的出租屋裡給他們倒了一杯熱茶，僅僅是因為這件小事，這個伯母在我們村人面前沒少誇讚過我，每次我回家都會來家坐坐，帶上她的好吃的，跟我的親人一樣。我在吃了她的柿餅之後，就真的再也沒能見上她了，一年之後她在一個晚上發病身亡，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因此，每次回家，能見的人我都爭取見上一面，誰也不知道下一次回來還能不能見到。
走到村口路上，碰到爸爸拿著一沓紙錢說要去墳地裡看爺爺奶奶。我跟在他後面，順便在路邊的商店又買了一些紙錢，買了軟麵包，一起拿給爺爺奶奶吃，他們牙口不好，咬不動其他的食物。快走到爺爺奶奶墳頭時，兩個弟弟和我大姑家的表弟也趕來了。我在心裡說：爺爺奶奶，我們都來看您了，您們一定很開心吧？我原本是想帶著兒子一起來的，想讓他們兩個老人家看看這個頑皮可愛的小重孫，也好給他們增添一些歡喜。結果，由於剛下過雨，地上溼漉漉的，爺爺的墳地在一片麥田裡，帶孩子來確實不太方便，也就沒帶他。
來到墳頭，爸爸先恭恭敬敬地點上一柱香，然後起身把爺爺墳頭那些已經枯黃的枝枝蔓蔓全都處理掉，接下來拿出紙錢，點燃。我們都跟著在四周跪下來，弟弟撿起一根樹枝，在爸爸點燃的一堆紙錢上翻騰著，好讓紙錢能夠充分燃燒，讓兩個老人家能夠完完整整地收到。爸爸一邊燒錢，一邊拿出他帶來的一瓶酒，整個澆在火上，又把我帶的麵包開啟扔進火堆裡，開始跟爺爺奶奶絮叨了：爸，媽，孩子們都回來看您了，大家都好好的，您們儘管放心吧！好好吃，好好喝，給您送的錢都收著，想吃點啥就自己買，別捨不得花……聽爸爸說著這些，我忍不住淚流滿面，我什麼也沒說，他說的這些話，我在無數個思念爺爺奶奶的日子裡都曾千遍萬遍的對他們說過了。
此刻，我只是默默地盯著那個爺爺奶奶長眠的地方，只想多看這個地方一眼。燒完紙錢，我們對著墳地給爺爺奶奶磕了三個頭，起身離開。所有人都默默無言，忍受著心中巨大的悲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走到家門口，看到二叔家的弟弟回來了，我和先生連忙提著禮物去看二嬸。二嬸還是那麼熱情，弟弟也急著給我們端茶倒水，還拿出酒要讓這個遠方來的大姐夫喝上兩杯，被我婉言謝絕，一會天黑了回市裡他還要開車，我車技不行，晚上就更不敢開了。
沒能勸動張先生喝一杯酒，看得出弟弟很不甘心，我們這裡姑爺上門拜年，都是要喝上兩杯的，傻弟弟呀，酒場上的客套禮讓是做給外人看得，一家人哪有那麼多講究啊，心裡是親的，就沒有那麼多禮數客套了。從二叔家出來已經五點半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我們急急忙忙上車走人，今天走得匆忙，離家時居然沒顧得上留戀和悲傷。剛走沒多遠，看到有兩個伯母站在馬路邊，她們拿著自家老母雞下的蛋，要送給我，還說沒啥稀罕東西給我。她們哪裡知道，她們送來的雞蛋對於我來說，勝過這世界上一切的美味。
車行到村子最東頭停下來，三叔家住在這裡，我們還要去他家。進了三叔的院子，兒子就到處亂跑，三叔領著兒子去看了他家剛出生的幾隻小羊，兒子跟著咩咩叫，開心的不得了。以往總是沉默寡言的三叔，似乎也變得有趣了，真好！不一會，侄女看見了門前的小河，拉著他爺爺的手，喊著我兒子要一起去捉魚，爺爺領著他們朝河邊走去。兒子這趟出行真是長見識了，餵雞，攆狗，學羊叫，捉小魚，我小時候玩過的，他都一一體驗到了。
我跟三叔家的弟弟在一起聊著天，三嬸竟然在廚房做上飯了，先生催我走的時候，三嬸說馬上做好飯了，堅持留我們吃完飯再走。盛情難卻，我們只好留了下來。三嬸真是幹活麻利，當家是一把好手，不大功夫就做好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我們每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三嬸說讓我把炒雞蛋和燒豆腐這兩個菜往我爸爸跟前放時，我心裡一陣感激，沒想到平時大大咧咧的三嬸也有這麼細心的時候，她考慮到我爸剛做完手術吃不了硬東西，特意做了這兩個不大用嚼的菜，謝謝三嬸！突然覺得，今晚的飯菜格外的香，忍不住又吃多了。
吃完飯，天已經麻糊糊的了。趕緊催促大家上車走人，回市裡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不能再耽誤了。坐上車，跟三叔一家人揮手告別，依依不捨，難捨難分 。此刻，才意識到要離開這個村子了，一揮手，家就遠遠地留在那裡了。此心安處是吾鄉。回到這裡，就會覺得心裡無比踏實和歡喜，就算返程路上才想到，我回到家把車停在院子裡，下車就一家一家串門，連我家臺階都沒顧得上，因為我媽回家半路上才想起忘記帶家門鑰匙，我知道進不了家門，索性下車就去了親人家裡，一直到離家前竟然都沒有走近家。那有何妨呢？看到親人就是回家。晚上回到弟弟家，已經累得不想動了。今天一天走了太多的路，見了太多的親人，說了太多的話，體力和精力嚴重透支，臉都沒顧上洗，倒頭便睡。
月明風清，今夜無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