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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恩德培行動》每個人都不自由

《 恩德培行動 ( 7 Days in ENTEBBE )》改編自 1976 年的反 劫機 軍事行動,

”If you don’t take a leap of your faith, you’ll never be able to dance。”

(假如不鼓起勇氣放手一搏,妳永遠都無法討好)

指導者的這句話,讓女舞者終於放下對自我的懷疑,徹底投入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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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正可以看做是導演對《恩德培行動》傳奇歷史的詮釋。這是一次不可能的任務。1976 年 7 月 3 日,超過 100 名以色列國防軍及特種軍人摩薩德小組成員,載著一臺賓士和兩臺吉普車,搭乘 4 架運輸機、在 8 架戰鬥機掩護機 2 架運輸機後勤支援下,幾近隱形般地低空飛行 4,000 公里長征,低調跨過紅海、穿越非洲大陸上數個反對以色列的國家領空後,摸黑秘密降落烏干達國際機場,旋風奇襲關押 106 名以色列人質的舊航廈,7 名劫機犯遭到全數殲滅,烏干達軍隊亦有 45 人陣亡,以色列成功營救出 102 名人質。此次營救行動,難度之大前所未見,而最後以色列僅 4 名人質及 1 名指揮官罹難,且從飛機降落到救出人質起飛回航,總計只花了 53 分鐘。

這場奇蹟般的精彩救援,確實需要放手一搏!

真實事件中,由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簡稱巴解組織)及德國左翼恐怖組織赤軍共同策劃了一樁劫機事件。在以色列建國後,近百萬被迫搬遷的巴勒斯坦難民開始了流離失所的生活,巴解組織長年採取激進手段希望奪回家園。來自德方赤軍的波瑟和庫爾曼,因為信念投身左翼行動,盼望為全世界受壓迫的人們發聲,他們相信為了實現正義的目標,恐怖行動只是一時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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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分為現在(劫機事件)、和過去(赤軍兩人參與的前因)兩條時間軸,其中,現線上的劫機事件,再切分為劫機現場、以色列政府、甚至帶到了特種軍人與舞者女友的小支線,而後又用舞者的舞劇,回頭隱喻涵蓋整個救援行動。

從導演荷西派迪夏(Jose Padilha)選擇了兩位十分著名的演員──羅莎蒙派克(Rosamund Pike, 片中飾演 布莉姬庫爾曼)與丹尼爾布林(Daniel Brühl, 片中飾演韋菲特波瑟)──來擔綱演出此次參與劫機的德國赤軍成員,可以看出他不想單純拍一個軍事行動,更想強化『人』」的這個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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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以往講述此事件的方式,本片加入了劫機方的視角和故事,關注兩個來自德國的革命份子,為何在事不關己的以巴糾紛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同時間,以色列政府內部對於談判或軍事行動的考量與政治角力,也不僅只停在成敗可能性的判斷。

以上種種設計,既想歌頌此次行動的傳奇性,又想刻劃其中糾結的人物心境,同時還須點出中東地緣政治上的複雜,我們能感受到導演的龐大企圖。原文片名:7 Days in Entebee,說明本片選擇避開此事件總以軍事行動切入的方式,改為著墨在劫機事件這七天內發生了什麼事,希望開創觀影新角度,確實切合電影核心目標,中文片名《恩德培行動》反倒容易給予觀眾動作片的錯誤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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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敘事角度與廣度之後……

然而,將羅莎蒙派克與丹尼爾布林放在同一處,勢必形成故事線主述的觀影預期,分線敘事手法卻導致故事份量的分散,對角色的鋪陳略顯不夠,支援他們一路堅持走到最後犧牲生命的原因厚度不足,反倒削弱了說服力。本片幾乎詳實地拍出所有當時的歷史細節,除了一字不漏地還原事件,還希望照顧到每個角色的心境糾結,在取捨上不夠乾淨爽快,就很容易造成各條線都講不透徹,讓觀影上產生預期落差,有些可惜。

在這場劫機事件中,劫機犯陣營狹持從以色列機場起飛、搭載了 248 名乘客及機組員的法國航空,中途暫停利比亞班加西加油,而後轉降在烏干達的恩德培國際機場舊航廈。波瑟與庫爾曼視自己為正義革命軍,為了幫助巴勒斯坦難民,聯手巴解組織,對抗「以受害者姿態,強勢罷凌巴國人民」的以色列資本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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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希望藉此激進行動,吸引全世界關注他們的訴求,要求釋放關押在以色列及其他各國的數十名恐怖革命份子,並隨後釋放了非以色列籍乘客以表達善意。堅持不與恐怖份子協商的以色列這次動搖了,烏干達總統伊迪阿敏的態度曖昧不明,以國總理拉賓不得不考量到上百名受狹持以色列民眾的性命安危,而主戰的國防部長西蒙,則暗中策劃起這場規模龐大的救援行動。

劫機 事件中,「失去自由」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除了那被當做人質的 106 名以色列民眾之外,在《恩德培行動》中我們看到,沒有一個人擁有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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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瑟原本是發行左派思想書籍的書商,在發現「光靠『想』是無法改變世界」的事實之後,決定起身加入革命行動。他的動機純良,從機上廣播時的玩心閃現,在班加西時釋放孕婦的決定,到安撫老婦人時,看到她手上集中營倖存者的記號後沉默不語,我們都可以看出,他從未真心想要傷害誰。波瑟氣憤德國被二戰時屠殺猶太人的原罪綁架了,導致無法公正評斷以色列迫害巴勒斯坦的行為。他以為他是要去實踐理想開創美好世界,然而當殺人的抉擇擺在眼前時,他才意識到理想離現實有多麼遠。

在整場行動中,波瑟心中對自我的質疑與日俱增,他卻選擇不去面對,直到受到巴解同志的尖銳挑釁:

「你為什麼參與這場行動!?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愛我的國家,你來這裡卻是因為你恨你的國家!」

他希望掙脫德國人屠殺的原罪愧咎感,卻陷入了另一種「被自己信念和憎恨綁架了行為」的陷阱。

「影評」《恩德培行動》每個人都不自由

庫爾曼曾經因誤信他人,害一名革命同伴被捕,當得知對方在獄中「自殺」後,更加堅定她反抗專制政權的決心,甚至不惜與意見分歧的男友分道揚鑣,也要堅持自己激進的理念。但是巨大的壓力卻讓她失眠,需要靠藥物維持逐漸失控的情緒,從一開始在機上仍能對小女孩展現同情,帶著期盼等待談判成功,到後來在航廈鳴槍恫嚇威脅眾人,麻木執行再一次的「種族隔離」,眼見整個行動開始荒腔走板、幾乎背離初衷,我們看得出來她已在崩潰邊緣。

直到她「撥了公共電話」給男友,喃喃告誡自己即將走上毀滅的道路。我們會發現,她早就領悟到,自己是因為執念而聽不進任何勸阻,即使明知是錯誤的決定,卻仍一意孤行,然而事已至此,她已沒有回頭的餘地。

同一時間,總理拉賓跟國防部長西蒙的對峙也逐漸白熱化。總理面對家屬與國人的龐大壓力,猶豫是否要破例採取和談手段以換回人質安全,卻又需要壓制國防部長強硬的對立態度,談與不談,都將面對後續嚴峻的政治成本。

鷹派的國防部長,從頭到尾堅持主戰立場,主張提高國防預算、對恐怖份子也應該進攻而非談判,堅決不願為總理的和平決策買單,暗中佈署救援行動來鞏固自己的訴求,堅信武力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他考量的也許不光是政治生命,還有他維護國家主體的信念。對他而言,人質的生命若能當做激起群眾愛國心的號角,運用方式就並非只有安全救回一途。兩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承擔不同的政治責任,人質當然重要,但是要押多少籌碼,來賭人質性命的平安,兩人背後的判斷與顧慮自然不一樣。

正式開始救援的高潮段落──

軍事行動鏡頭跟貫穿全片的現代舞劇碼平行剪輯,音樂節奏讓人呼吸心跳跟著加速,猶太傳統歌曲則營造出獨特的神聖宗教性,增加了行動的傳奇色彩。軍人的進攻彷彿舞者般矯健精準,而舞者的力量則一如軍人那樣強勁俐落,兩方都一鼓作氣地完成了一場精彩絕倫的「演出」。

出發前,特種兵跟女友的小支線,點題了所有人的「不自由」。身為軍人就該為國家奉獻生命,是否真有抽身自保的選擇?如果沒有前線捍衛國家主權的生死交鋒,一般人民的日常生活難道真能如常?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歷史包袱,究竟哪一方才真該佔有合理所有權、哪一方該理性退讓?每個人似乎都有選擇權,又似乎沒什麼選擇。不論是理想、現實、憧憬、或是慾望,任何東西都能左右你的決策。

每個人都被什麼東西綁架著、每個人都是人質,宏觀到國際情勢、正義、政治,微觀到個人職業、信念、身家,沒有一個人是真正自由自在的。但只要可以做出選擇,就無法推卸責任。妥協並不意味著繳械投降,而是不放棄尋找更多的可能性。這次偉大的奇襲行動,初看是以色列的兩面手法奏效,表面跟歹徒周旋降低對方戒心,暗地裡堅毅完成此次艱難的行動。但當我們持續查閱史料就會發現,總理與國防部長的立場是否真曾如此強烈對立,也是難以定論,因此我們更可以看做是導演藉此安排,凸顯每個人的信念將一定程度牽制了行為的選擇。發生劫機事件時,有外援可以拯救受害者,但若是被自己狹持,只有自己能夠拯救自己。

在片中,以色列總理拉賓兩次對著國防部長西蒙說:

「雖然不跟恐怖份子和談是我們一貫的信念,但我們總有一天必須要考慮和談。不和談,我們的鄰居都是我們的敵人,不和談,我們永遠都要面對戰爭。」(大致語意)

現實世界又何嘗不是如此?若是堅持凡事走上極端,不保留協調或互相溝通理解的彈性,那麼最終走上毀滅道路,就是可以預期的事。波瑟與庫爾曼,無法面對信念坍塌,於是隻能架住自己、硬著頭皮一路走向終點。

而在現實中,事件過後多年,以色列總理拉賓、國防部長西蒙與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因為持續透過和談尋找中東和平的方法,而共同獲得了 1994 年諾貝爾和平獎。拉賓隨後遇刺身亡,西蒙接任總理,繼續接手進行和談。也許導演透過《恩德培行動》想說的是,這場史詩般的救援奇襲之所以可以成功,正是因為牽扯在其中的人,並非真心希望走到玉石俱焚的最後一步。當他們被各自的糾結狹持時,劫機的想法才轉變成行動,被推到檯面上進行。

面對一次又一次的衝突關卡,在此與彼得極端,我們是否具有足夠智慧,不被原有的意識形態、慾望、面子、恐懼或甚至逃避現實壓力的懦弱給綁架,而能持續尋找調整的方向,並且向前推進,就將決定我們最終能否突破重圍、漂亮勝出。

《 恩德培行動 》電影之內與之外

貫穿全片的那齣舞劇,是猶太人在逾越節時唱的傳統歌曲〈Echad Mi Yodea〉,講述了 1-13 這些數字在猶太教中的簡單要義,出自以色列知名的巴希瓦現代舞團(Batsheva Dance Company),由編舞家 Ohad Naharin 所創作。一群身著猶太服飾的舞者圍坐成半圓形,不斷從椅子上輪流躍起、掙扎、而後坐下,其中卻有一個人總是在動作的最後,癱軟跌趴在地。歌曲以同樣的曲式重複再重複,舞者們的動作也愈趨狂亂,褪下身上的西服、長褲、鞋襪向中心點飛擲,散亂的衣物象徵二戰中受迫害的猶太人,而不斷跌倒的舞者,最後成了唯一衣著完整的人。

猶太人千百年來累積了多少顛沛流離的眼淚,卻在重複被驅趕、被迫害的悲劇中,不屈不撓地重新站起。我想導演選擇這齣舞劇扣合電影關鍵情節,多少想透過隱喻,對這支民族堅定不移重建家園的信念、以及百折不摧的生命力,傳達欽佩之意吧。

喜歡的朋友可以去看看這部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