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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以下文章來源於Miki粥 ,作者mikizhou

Miki粥

資深媒體人,創造了“順義媽媽”一詞。

看點

從知識分子到網紅作家,從職場精英和日常家長,每個人在養小孩這件事上都有不一樣的經驗。北大中文系博士畢業的作家楊早就對養娃經歷有自己的體會。身為作家,他認為,孩子按照家長的想象長大和擁有獨立人格是矛盾的。因此,他在教育過程中,秉持著“在理解的基礎上做出相互讓步”的原則,在擇校和課外班上則選擇價效比最適合自己的方案。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Miki粥 (ID: mikizhou520)

文丨miki粥 編丨Luna

我一直計劃做個系列訪談,和朋友圈裡那些 # 神仙爸媽 # 聊聊他們怎麼養娃。

因為從知識分子到網紅作家,還有職場精英和日常家長,每個人在養小孩這件事上都有不一樣的經驗,很特別的見解。

他們很努力但不焦慮,爬藤成功不膨脹,小孩普通也能自洽。為人父母,如升級打怪,圖一個人生暢快。

我喜歡這種狀態,養娃不為其所困,活得通透。分享他們的故事,也許不能教給你怎麼養娃,但至少可以幫你覺悟。

這也是第一期嘉賓 學者 @楊早 在新書《早生貴子》的封面上說的一句話。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楊早

楊早,北大中文系博士,熱衷研究民國曆史和寫書,是我採訪過的人中最有趣\最喜歡向採訪者提問的。對於養娃這件事有知識分子的糾結,而後靠過人的思考力,最終實現了圓融通達。

以下是 爸爸@楊早 的故事。

一個知識分子養娃,他最大的目標是什麼?

楊早開玩笑說,兒子出生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最大能接受兒子以後是個搞搖滾的(意思是另類、貧窮,生活築於夢想)。

後來才發現,原來搞搖滾根本就不是一條底線。然後,他希望孩子成為有趣的人。

現在他覺得,只要兒子回憶起自己的時候,不覺得父親是他的恥辱,或者一輩子的洞,就很不錯了。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不斷被重新整理的教育底限

學者楊早,本科讀的是中山大學,畢業後到了當時南方炙手可熱的《羊城晚報》,在體制內有一份體面的工作。

後來,他決定辭職考研,老家的親戚們甚至為此召開了家庭會議表決,不讓他辭職,還派姑姑做他的工作。“他們會很擔心你將來會不會要飯,會不會流離失所。對於上一代人來說,放棄體制是非常不可想象的。”

但此時他已經辭了職,第二年考上北大讀研究生,一路讀到了博士,然後進了另一個體制內單位社科院做學問。

總的來說,楊早是一個不大會被命運馴服的人,雖然溫厚的外表波瀾不驚,面對挑戰的不畏難,只有讀過萬卷書才能沉積出這般信心。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然而,人生莫測。

一個知識分子無論學術多優秀,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的邊界。在這個邊界之外,世界是虛無的、不確定的、多變的,有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無力感。

近十年來,最讓楊早感受到“無力感”的,就是成為一個小孩的父親。

他終於意識到,無論學歷高低,不管你清北還是普校,甚至不管你是專科還是本科,養育孩子,都會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因為父母對子女的預想,一定會得不到:

小孩如果照著你的想象成長,那他就不會是一個獨立的人;但如果他擁有獨立的人格,那就意味著他不會被你控制。

這本身就是一個天然的矛盾,父母能做的,是呵護成長,接受獨立,來一場體面的失敗。

楊早開玩笑說,在兒子出生的時候,覺得自己最大限度能接受兒子以後是個搞搖滾的(意思是另類、貧窮,生活築於夢想)。後來發現,搞搖滾的根本不能稱為子女教育的底線。

本來他的想法也是:

孩子未來做什麼不重要,至少要成為一個有趣的人。

但在探討如何培養一個有趣的人的過程中,他又發現這並不是一個可以清晰描述的概念。

沒有什麼自然而然的父慈子孝,父愛如山,更普遍的情形是,兒子挺看不上自己的,因為他知道,家裡的事兒,爸爸不是做主的那個。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養娃,就是一個父母與小孩互相試探,不斷重新整理彼此容忍度的過程。而家長對孩子的“容忍”,總在相互探索的過程中,不斷自洽以調整。

現在楊早覺得,只要兒子回憶起自己的時候,不覺得父親是他的恥辱,或者一輩子的洞,就很不錯了。

這段因碰撞和流血,進而一步步實現自我諒解,十年育兒經歷,被楊早寫進了新書《早生貴子》裡。他在《後記》裡說,這是“傷口裡開出的花”。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挫敗感

楊早的兒子小名叫辣子。

辣子全稱“小巴辣子”,是一句上海話,意思是沒什麼出息的小人物。後來大家叫著方便,漸漸成了辣子,卻正好暗合上爸爸是四川人,媽媽是湖南人都愛辣的意思。

人類總是喜歡尋找生活裡的某種巧合,來驗證自己和世界存在某種微妙關係。給孩子取名就是其中最常見的一種。很多父母在孩子出生前,會翻閱八卦易經、透過反覆地電腦測算,落實一個想象中會成功的好名字。

然而真的就能成功嗎?

楊早說,這是一種玄學。就像兒子雖然取名辣子,聽上去自帶暴躁的煙火氣,卻不是《紅樓夢》裡的鳳辣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現實他就是個性格宅,保險又保守的小孩。

別說取名,就連父母的基因都未必能影響到孩子的好惡。有時,在生活的別處顯得越成功,當家長會更失望。

比方說,楊早本人好讀書,又是研究文史的學者,家裡自然堆了好多書。照一般人的理解,如果一個小孩天天泡在書堆裡,吃飯睡覺蹲廁所都難免會掃過幾眼,進而產生興趣。但辣子不太喜歡讀書,遠不如許多“愛讀書”的同齡人。

這讓嗜書如命的爸爸媽媽都有點兒難於接受,為此還專門開展了一次家庭討論。最後,也還是釋然了:

孩子是獨立的存在,父母不可能有指哪兒打哪兒的影響力。

“知識分子養娃是最容易感到挫敗感的。因為他們通常會對努力、毅力、恆心,甚至個體的趣味都有自己內心的要求。但你怎麼能指望小孩一定能達到這些要求?”

之前還有清華教授問小孩,將來有什麼理想?小孩答說,我希望將來去賣奶茶。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所以,在反覆拉鋸的教育過程中爸媽的心態有時也會失去平衡。

楊早把這種情緒定義為“短暫的焦慮感”。化解方法也很簡單,就是“正視並容忍”。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問題歸眼前,想辦法解決就好,不要聯想,不要上綱上線, “千萬不要因為小孩不做作業,就去想他考不上大學,然後想到他會怎樣失敗,浮想聯翩,以淚洗面。”

在楊早看來,“容忍”自然不是單方面妥協,而是父與子之間,在理解的基礎上做出的相互讓步。

“我不會要求你成為光耀門楣的兒子,你也不要要求我變成你能拼的爹。我們彼此都不要有這種不恰當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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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的社會化妥協

有父如此,辣子求學就註定要走一條路。在楊早的新書《早生貴子》裡,有一個關於給兒子選幼兒園的故事。

辣子三歲上幼兒園,小區裡有一大一小兩個園,他進了有家庭感的小幼兒園。

剛入園的時候,全園只有十來個小孩。待了半年之後,有一個家長對楊早說,我們家小孩要轉學,轉到大幼兒園去。因為我們不像楊老師那麼高學歷,我們是草根,從小就要鍛鍊小孩的競爭意識。

這裡面的潛臺詞是,楊老師你是知識分子,所以有隨心所欲養兒子的自由,但我們不配,所以孩子要正經去讀書。

楊早不走,倒不是對於家庭園的教育理念有多堅持,而是單純覺得孩子習慣了,沒必要動來動去。他有一種生活的邏輯,

是當下的、即時的,他不為明日的事兒擔心,

因為對於研究歷史的人來說,影響未來的因素多且複雜,根本不能建立某種因果關係。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就比如說吧,大家覺得兩歲就應該把尿不溼撤掉,然後很多媽媽焦慮,想了各種方法教孩子自己上廁所,還要承受小孩經常尿在地板上要打掃的雞飛狗跳。但你只要耐心等待,一年之後,幾乎所有孩子都能慢慢脫掉了尿布,也沒聽說早脫晚脫的孩子,日後的排便習慣有何區別。

民國大咖魯迅初為人父也慌亂。因為先生自己是學醫的,買了好多書,學習了好多養育知識,然後就開始養小孩。結果海嬰三天兩頭生病,一直就身體都不太好。最後魯迅想通了,把這個事交給護士去幹,小孩果然身體就健康起來了。

再比如說,辣子上小學,去了一個普通小學,很多朋友都表示不能理解楊早的選擇。大約他們背後的潛臺詞是,一個知識分子爸爸,隨意地把孩子送到家門口菜小讀書,是放棄教育的責任了嗎?

楊早隨口輕鬆帶過,“反正也就這麼選了。”

作家沈從文先生小學沒畢業,後來成為了大作家。沈從文想讓自己的小孩上大學,但他的小孩就是不上大學,還跟他爭,說你也沒上過大學。沈從文說自己不上大學是沒有條件,但最後兩個孩子都沒上大學,也都有自己不錯的人生。

這個例子不能說明上大學好還是不好,

只能說明,教育方式與成長結果,沒有那麼強的因果關係。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楊早在育兒的黑洞裡發現,小孩的個體差異比場域差異更明顯。上什麼樣的學,並不能決定他有一個什麼樣的未來。

所以對擇校這件事很釋然。他不理解那麼多爸媽,篤定自己的小孩要上北大清華,這都是“哪裡來的自信”。

當然,自己有教育的覺悟,選的也未必就完美。

辣子升小學的時候,別的同學都有幼兒園一起上來的小孩做朋友,辣子沒有,這讓他感覺孤獨。

他轉念會想,有小學一年級的孤獨,但也可以避免了幼兒園裡的某些傷害,誰說得清楚呢?養娃無論怎麼選,都是利弊相成,難於簡單判斷。

“家長抉擇”大概就是米蘭昆德拉講的“沉重而艱難的決心”,但凡目光鎖定在一個孩子身上,就會感覺怎麼選都對,或者怎麼選都不對。

大部分時候,他對於別人的建議不會反駁,但不太會聽從,這是教育權的獨立性。但有小學同學的雞娃家長,會主動討論“你孩子初中去哪兒?”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真的就聊不下去了。

“當大量成年人把自己所有的時間、精力甚至包括自己的積蓄都投入到下一代的教育中去的時候,其實是有問題的。因為生活的目標不是培養幸福的成人嗎?但孩子長大以後,又開始為下一代奔忙,一代一代,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得到一個好的世界呢?”

“內卷”是教育冗餘,但這也不意味著楊早家裡不給孩子報班。

辣子的英語、數學、圍棋和書法,各式各樣的網課也有不少。畢竟家長教自己的小孩,效果不好還費家長。

如今辣子走到了小升初的關口,周圍升學氣氛濃郁,家長討論的話題,總圍繞著周邊沒什麼好中學,楊早心裡還是沒有“非如此不可”的打算。

他自己的解釋是:“不是沒有刻意的干涉,而是我會計算成本,這個成本不光是他的成本,還有我們的成本:搬家的成本,租房成本等等。我們可能選擇了一個相對而言成本沒那麼高的一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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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旁觀者

爸爸楊早,在自己寫的故事裡是局內人,有各種各樣的煩惱;故事寫完了變成了局外人、旁觀者,總想揪出煩惱背後的根。

他總是不太確信自己對教育的理解深度,只能有事說事、見招拆招,這讓他不像其他知識分子一樣,一旦佛了就全身躺倒,好像體制內都是糟糕的,總想著一己之力就可以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國。

有的朋友不讓小孩上學,搞交換教育,楊早認為,這樣做很難貫徹到底,因為

“你不可能讓他始終不接觸社會吧,一旦碰到社會里面,他要面對社會的淘汰和篩選的問題”

但是真的沒有辦法,現在教育給家長的選擇太少了。如果不在家上學,送小孩去學校,那就意味著要麼是走國際化,要麼去高考,非此即彼,都需要經過標準化考試的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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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說,真正良性的選擇不應該這樣,

教育應該可以在孩子成長過程中不斷調整,現在空間塞滿了應試,一堆人上來就覺得自己小孩都理所應當會成功。

他們不肯承認,小孩和小孩不一樣。世間的確有牛娃,但大部分的家長還是要面臨自己的小孩天資中等的窘境了,然後乾著急。

辣子的教育,大部分時候,是媽媽頂在第一線,留給當爸爸的,也就是打雜做個替補。

他知道爸爸可以在運動和旅行方面給孩子一些引導,當然也會盡力完成:帶孩子下圍棋,踢足球,騎腳踏車,游泳。不過,跟別的爸爸相比,自己最大的優勢是“聊天”,在辣子的成長道路上,這可能是爸爸最優長的指導方式。

家庭團隊作戰,在辣子的求學之路上是很常見的。需要去上輔導班,或者去參加圍棋考試時,會盡量一家人都去。

如果從效率的角度考慮的話,實際上是冗餘的,因為一個人帶他去也行,但是一家人去氣氛不一樣,本來是一次頭疼的考試,或許可以變成一次稍顯愉快的帝都一日家庭遊。

在生活中,旁觀者心態總能讓他脫離普通家長的焦慮感,換個角度更有趣地看這個世界。楊早希望辣子也是愉快的,會擁有一個比較有趣的生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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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早與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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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二代的人生自由

《早生貴子》的開篇是:孩子,你會成為一個有趣的人嗎?

這是辣子一歲七個月的時候,楊早寫給他的寄語。

結尾處,楊早寫到,“他們說不想當元帥計程車兵不是好士兵,可是爸爸最喜歡哪個滿腦子想回家喝酒養狗的捷克胖子——他叫‘好兵帥克’。寶寶,爸爸希望你長成一個有趣的人、會自己找樂的人,神經大條、作風彪悍,喜歡琢磨點什麼,琢磨不通也不放在心上。”

這更像是楊早送給自己的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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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作為需要拼搏才能在北京存身的“京一代“,縱然外表是鬆弛的,背後也一定會有一條鞭子,在你遇難時敲打。因為你是第一個紮根在這個城市的人,你需要生長到茂盛,一路向前。

很多人因為這種敲打與拼搏,變得非常緊繃。太過於緊繃的人,怎麼可能有趣呢?一對無趣的父母,拼命加班、打工,回來對著小孩的功課只會皺眉,一天到晚跟你談如何把成績搞搞好。孩子怎麼可能有趣?

在楊早的觀察中,周邊那些“京二代”的朋友,內心普遍會更鬆弛一些,更自我一些,可以更追求自己喜好而沒那麼計較功利。

他開玩笑說,辣子已經是京二代了,他應該有更從容的人生。

有趣,就是你看世界的方法、事物是不一樣的。

你不會把一些東西看得那麼重,比如在權衡工作與旅行的時候,做取捨的選擇都會跟別人不一樣。

北大博士養娃:這是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

楊早曾經為有趣的人生努力過,雖然養娃無處可逃,一路碰頭,但自認為還算有趣的爸爸;今天輪到了辣子自己去尋找“有趣”,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個還沒有冒出“有趣的芽”的小孩慢慢長大。

我問,“辣子成為有趣的小孩了嗎?”

楊早就笑我說,“你看,你又著急了吧。”

喜歡這樣的對提問的阻撓,像老師傅當頭棒喝,讓小沙彌能當下生出一點覺悟。於我,那就是為人父母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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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對楊早來說,這一場父子緣分,是在黑暗裡摸索,撞個頭破血流在所難免,而後才能懂得——懂得蘇格拉底的那句感慨:“我知道自己一無所知。”

想要改變小孩的人生,那怎麼可能呢?就算為父者曾在心裡偶然恍惚過對小孩期待的影子——如希望他更熱愛讀書一些,最後也是不了了之的。

你希望他是獨立的,那就只能父母先斷乳。

此後山高水遠,都是他一個人要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