荸薺，我們那喚作“鳧茈”，發音近似於“peo ci”。這是一種水生蔬菜，類似於菱角、雞頭米，在南方很常見。比如潮汕一帶的糖水“竹蔗馬蹄水”，使用了荸薺為原材料。
北方人平常幾乎不吃荸薺，甚至很少聽聞。北方人對荸薺的陌生感，就好比面對南方的茭白、筍一般無從下手。
離開老家的日子，極少能看到荸薺，或者吃到荸薺，雖然超市也有售賣，但幾乎不會想到購買。有的東西，只有回到老家那種環境，才有吃的意義。
即便如此，每次看到荸薺，我都會想起外婆。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隱約記得小時候，去到外婆家，老舊的八仙桌上總擺著一碟洗淨的荸薺。扁圓形的荸薺，像算盤上拆下來的算珠。
外婆笑嘻嘻地招呼道：“寶寶，來吃荸薺。。。”滿滿抓一把荸薺在手中，咬開油亮的紫黑色表皮，有極輕微的清甜味。走的時候，兜裡也鼓囊囊的揣滿了荸薺。並非家中無荸薺，只是做客時候連吃帶拿，是小孩子們最開心的事。
再後來，外婆的八仙桌上，零食碟子愈發豐富了，堆著各類糖果、餅乾、水果。相比較而言，荸薺成了碟子裡最不起眼的東西。然而，每次去外婆家，看到荸薺，還是驚喜的叫嚷一番。抓起荸薺，咬在嘴裡，彷彿又回到了兒時的某個夏天。外婆卻笑了：“這荸薺有什麼好吃的，吃糖啊。。。”
到我讀大學那年，正月初二依著慣例去請外婆拜年時，外婆神秘地拿出一包食物，說要煮一個很好吃的東西給我們。開啟一看，原來是年糕。外婆無意中吃到了煮年糕，覺得好吃，特意藏起一小袋，等著我們過年煮給我們吃。
那時候，外婆腿腳已經不太利索了，但堅持要去煮年糕，攔也攔不住。外婆蹣跚著腳步在爐子前煮年糕，我們在旁邊幫忙打打水，遞個碗筷。老人家上了年紀，鍋也刷不太乾淨了，我們不停地說“好吃，果然好吃！”埋頭吃的稀里嘩啦。
吃完年糕，看到碟子裡有荸薺，自然而然的抓起荸薺，吃起來。外婆依舊笑眯眯地埋汰道：“這荸薺有什麼好吃的。。。。”
我上小學前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婆家中度過。那時候外婆愛趕集，我愛跟著外婆趕集。有一回趕集的日子，吃早飯時聞到櫥櫃裡飄著誘人的香氣。。。那天我各種找藉口不去趕集，一再跟外婆保證留守家中不亂跑。
外婆出門時不放心地看著我：“你真不去啊？奇怪了，平時不是最愛趕集麼？”我甚至搬好了小凳子，坐在院子中：“我就坐在這，我哪都不去。你快走吧。。。”等外婆走後，我飛速跑回廚房，拉了條長凳站在上邊，端起那碗飄著香氣的香油，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碗。。。
有一回，鄰居家來請吃酒席，我在旁邊一聽有酒席吃，急忙跳起腳來嚷著：“我去，外婆我去。。。”外婆說：“你這麼小，酒席上誰照顧你啊，你不能去。”我一聽撒起潑來，非鬧著要去。鄰居打圓場：“帶上孩子一起去吧。”“不行，那不合規矩，一家人只能去一個。”鄰居說：“一會讓你外婆給你帶一碗回來吃。”“不要，我要去現場吃。”
到底最後外婆沒帶我去，我晚飯也沒吃，整晚氣呼呼坐在火炕上。外婆回來時，果然帶了一碗吃的回來，遞到我面前。我一看更氣了，隨手推開，一不留神從火炕上滑落下來，一屁股坐在燒的正紅的炭火盆裡。。。
這些事情，大部分發生在我五歲以前，我沒太多印象了。倒是外婆，每次來我家時，總要講給所有人聽一遍，讓人鬨堂大笑。
六歲那年，外婆有一回上廁所，撿到一個書包，拿回來給我。我開心的不得了，裡頭的書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沒人教，自己對著書本上的字，整日裡寫寫畫畫。書包更是像寶貝一樣，晚上要拿到床上，放在枕頭邊入睡。
有一回晚上大暴雨，外婆、小姨和我坐在被窩裡，吃炒豆子。門外狂風暴雨肆虐，夾雜著一個精神病人的號叫，特別瘮人。小姨和外婆就逗我：“你的書包掛在椅子上，椅子抵在門後了哦。”“一會那個精神病人就會把你的書包拿走哦。”
。。。
我一聽慌了，央求小姨和外婆幫我把書包拿回來。她倆故意逗我就是不拿，最後還是我一鼓作氣跑到門後搶回書包，轉身跑回被窩躲起來。。。
七歲那年，我吵著要回家上學，外婆想再留我一年，不讓我回去。我天天在外婆和舅舅面前，哼哼唧唧吵他們，吵了幾天後，終於外婆明白孩子大了，到底是留不住了。於是，大舅舅騎著腳踏車，趕著中午的烈日，送我回了家。
我們大了，外婆老了，一開始走不動到我家的路了，再後來，趕集的路也走不動了。
工作以後，幾乎只有過年才能見到外婆了，每次也就是短短的一兩小時，外婆耳朵已經不好使，說話要大聲在耳邊喊才能聽到。
上個月，也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做夢夢到了外婆。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從小到大，夢中幾乎沒出現過外婆，更何況如今做夢都很少了。打電話回家問起外婆情況，得知外婆情況不太好，只能躺在床上，事事需要人伺候。媽媽說外婆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就在本週六早上，接到弟弟訊息：外婆昨晚上過世了。
雖是意料之中，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所謂人之成長，就要開始學著接受曾經陪伴過你的人，逐漸開始跟你告別。
週日買了一袋荸薺，仔細回憶兒時的味道，那張八仙桌，那個夏天，還有我的外婆。
走好，願來世多一些溫暖，少一些苦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