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護人》—以卵擊石，勇者當矣

上週末法雙上課時，婚姻家庭法的老師推薦了這部電影，看後那種不想埋於心底的感受，供大家分享。

這是一部在努力淡化政治的電影。只要是韓國人都能看出來影片是以盧武鉉作為原型創作的，但創作者刻意虛構了人物，將主角塑造成一個對政治漠不關心，一心掙錢的犬儒。在事件選取上也選了釜林事件，這個政治意味最不濃的事件，因為釜林事件是個冤案，連政治運動都算不上。

在這場檢察官、法官、警察與偽證人同流合汙的表演裡，他彷彿深處孤島，就連同行的辯護律師都暗示他，這只是一場量刑的交易，不用太在意這些“赤色份子”是否真的犯法，他也在最後的庭辯中被冠以“藐視公權”的帽子。無奈，就連請到不被制度掣肘的外媒都無法扭轉劣勢，最後出現的關鍵證人也被肅清，他輸掉了官司。

1987年，因為組織樸宗哲悼念集會，他被抓了起來。但此時的他，再也不是那個隻身孤島的戰士，這一天，釜山142名律師，99名為他出庭辯護，法官一一點名，他們一個個地站起身，堅定佇立，猶如勇士，猶如英雄，昂著頭，準備抗爭著巨大的不公…

即使岩石再堅硬也是死的，雞蛋再脆弱也是活著的生命，岩石最終會碎成細沙，而雞蛋終究會孵化越過岩石。是的，或多或少，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雞蛋，有無可替代的獨立靈魂和包攏我們的脆弱外殼。村上春樹在《永遠站在蛋這一邊》裡簡單粗暴地“隱喻”，岩石是坦克、火箭、炮彈、機關槍，雞蛋則是有著被摧毀的固定命運的屁民，他們與生俱來的無力。岩石它，本應是保護我們的，而它有時候卻自行其是地殺害我們和讓我們殺人，冷酷而高效。

“無論這岩石多麼正確或者雞蛋多麼錯誤，我總是要站在雞蛋這一邊”，村上說。

不知從何時起，人們不由分說地對岩石感到無比厭惡，那雞蛋和岩石的矛盾，真的是與生俱來的嗎？在與車警官的對質中，這個問題貌似有了某個角度上的答案。他為國家鞠躬盡瘁，拳打腳踢時突然聽到國歌卻要肅穆敬禮，在他眼中，宋律師只不過是個妨礙國家大義的蠢貨，他說判斷讀書會成員是否違法的人，不是他，而是國家。

車警官是個在當局軍事管制和政治獨裁下的畸形愛國者，民主和法制早已被他忽視全無，真正的國家早已被其踐踏在腳下，這種人的可怕就在，他對自己用暴力伸張正義的行為感到合理，合法，甚至驕傲。在被真相的時代裡，宋律師也曾對媒體的宣傳深信不疑，內心對自己的認可也無意間的變成了對社會的認可，自視偉大的他看到了老闆娘兒子身上的瘀傷，現實的鞭子才把他一下抽醒。

勇敢這個詞在時代的大潮下讓他成為一尾逆流的魚，當大部分人都在順流而下，被溫水烹煮卻渾然不知的時候，的確需要有人保持清醒，而這逆流中清醒的意識，則是英雄們之所以成為英雄的原始的光。

99位律師罔顧當局高壓，一一站起來為他辯護，這無疑是英雄的勝利，這樣的一幕，讓人不禁動容自問，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是不是也願意放棄原本“安然”的生活而以卵擊石呢？——答案，自然擺在歷史的另一端，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

法律在片子裡成為了附庸於國家暴力機器的玩具，但依然有法律人誓死守衛著它權衡對錯，裁決公正的尊嚴。是的，法律也有尊嚴，而我們也應該慶幸，也應該感謝，那一小撮在對不公不正“斤斤計較”的時代先驅們，為了國民尊嚴，為了國家尊嚴，為了法律尊嚴，為了歷史的尊嚴而逆流而上的，英雄們。

平心而論，我並不喜歡韓國。但我必須感嘆，韓國電影從技巧以及思想深度上，確實早已趕超了中國。（這並不是否定了國內某些導演的成就）我敬佩起韓國電影人的魄力來。一部披露社會不公以及政府醜惡嘴臉的電影，能夠發行上映，至少在我國，還是頗具難度的。任何人都可以設想到作為正義的化身公然對抗整個體制會有多少艱難險阻，非有莫大勇氣者不能做到。

影片前段花了很大精力以及時間去鋪墊本片主角宋宇錫（宋康昊飾）的成長經歷，從一個只有高中文化的窮學生，到成功透過司法考試成為一名法官，再到乘著時代風向靠敏銳的商業嗅覺發了家的稅務律師，影片似乎在竭力呈現一個自私自利，貪圖金錢，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也絕不能忽視了，隱藏在這副外表下的堅韌與篤定。（主角在他人冷嘲熱諷下，以及同行的鄙夷下依然堅定的做著自己的事，以及天天去吃湯飯也說明主角的重情重義，為後文的人生反轉打下基礎）。細思導演為了這段潛移默化的故事所做出的準備，就可看出導演的用心良苦。

影片轉折發生在主角恩人的兒子樸鎮宇（任時完飾）被當作“赤色分子”被捕後。韓國當局派出了對治理“赤色分子”頗有辦法的車東英警官來接手這個案件（因其父親死於暴亂，所以對“赤色分子”恨之入骨），這無疑是正片的開端。

宋宇錫也在這時徹底的覺醒了，它拿出了當年為了家人而拼搏的那份毅力（與之映襯的便是他曾經刻在牆上的“絕對不會放棄”），誓要把恩人的兒子解救出來。而後的幾場戲，熬夜分析此次事件而後找上曾經的上司要求做辯護人，並說出那句讓人動容的“絕對不會放棄”；藐視被利益以及權力當作傀儡的檢察官；隻身一人為樸鎮宇等學生辯護；冒著生命危險苦尋警察嚴刑逼供的地點；以及滿腔怒火的控訴車東英等人的罪行（這是全片最打動我的地方，必須頂禮膜拜宋康昊的演技！宋康昊，崔岷植，金允石三位同一風格的大叔真是韓國的國寶級演員），都成功的把觀眾的正義感毫無保留的勾發出來。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宋宇錫還是沒能打敗一手遮天的政權，在車東英的指使下，冒著生命危險出庭作證計程車兵被當作逃兵帶走，而其所作的證詞也被法官判定無效而刪去，宋宇錫全盤皆輸。值得慶幸的是，在辯護方的協商下，鎮宇被判三年，且有望更早出獄。宋宇錫在後來領導的追悼會中（追悼此次事件中的一名學生）被捕並被提起公訴，而影片留下了一個暖心的結局，那就是釜山144名律師中有99人為宋宇錫充當辯護人，而對面檢方只孤零零的坐著一個愣頭青，這也許是導演對現實的一種聲援亦或是對觀眾良心的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