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勘察加市場的中國人多數都是朋友帶朋友，親戚帶親戚來的。和我親戚在一起關係比較親近的這幾個人都是從黑河市對面俄羅斯阿穆爾州布拉戈維申斯克市的中國市場過來的，勘察加還有許多中國人是從猶太自治州比羅比詹市的中國市場來的，還有從海參崴，哈巴羅夫斯克的中國市場來的。那時候中俄民間貿易已經開展了十多年了，俄羅斯遠東的各大城市裡面都有中國市場，有的城市甚至有好幾個中國市場。
哈巴羅夫斯克的中國市場
比羅比詹的中國市場
烏蘇里斯克的中國市場夜市
布拉戈維申斯克市的中國市場
當時俄羅斯的物價比較高昂，在中國賣一塊錢的東西在俄羅斯至少要賣三塊錢，而且很多的時候會賣的更高。許多在俄羅斯富起來的中國人都是從拎幾個包裹到俄羅斯擺路邊攤賣貨開始，逐漸的有錢瞭然後買下固定的攤位，然後從國內發貨到俄羅斯批發零售，那些乾的好的慢慢開了商店，有的人幾年內就成為了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當然成為百萬千萬富翁的是少數人，因為大多數更早來到俄羅斯的中國人都經歷了1994年和1998年的俄羅斯經濟危機，那時候幾乎一夜之間手裡的盧布就貶值了一半，1998年8月15日盧布對美元的官方匯率為每美元6。29盧布，1998年9月1日——9。33盧布，10月1日——15。91盧布，1999年1月1日- 20。65 盧布。 幾個月過後，盧布就只是原來三分之一的價格了。在經濟危機中，大量的中國人財富歸零，有許多人還欠下了大量的債務。那時有許多中國人打道回府了，再也不想踏上俄羅斯的土地，但也有許多中國人揹負著鉅額債務，不得不在俄羅斯繼續打拼，因為如果不這樣的話，回國就意味著徹底無法翻身而且無法償還鉅額債務，而在俄羅斯堅持下來還有一絲希望，也能給債主們一些希望。我親戚和他的朋友們就是這樣的，他們在俄羅斯的經濟危機中欠下了大量債務，也沒有了自己的本錢，只能在布市依靠“拼縫”為生，也就是從市場的大批發貨主那裡賒貨，然後在市場上進行小批發或者零售，每天或隔幾天和大批發貨主結一次賬。他們和我講，那時最喜歡賣給從農村來的俄羅斯人東西，因為這些人不識貨，他們把人造的貂毛衣服按真貂毛的價錢賣給這些農村人，賣一件衣服就能賺十幾件衣服的錢，這叫做“hai”上了，但是他們也怕買貨的人發現上當，在賣完後會悄悄的尾隨買主直到出市場，如果買主在別的攤位上看見同樣的衣服並詢問價格，他們會在身後使眼色讓攤主出個高價把人唬走，那時候他們是幾天不開胡，開胡的話吃幾天。就這樣慢慢還著欠款，後來他們聽說勘察加的中國人少，生意好做，於是就先後來到勘察加做生意。我的親戚也是這樣的，他2003年來勘察加的時候手裡一點錢也沒有，只能在哈巴羅夫斯克的中國市場賒了一包牛仔褲，結果拎到勘察加一看，全是一個款29碼的牛仔褲，結果就是這樣也全賣光了，賣完後又去哈巴羅夫斯克賒貨，就這樣漸漸的發展了自己的生意，幹到我去的時候他已經有兩個鐵箱了，而這兩個鐵箱當時的價格已經被中國人炒到了10萬人民幣一個箱，可見市場生意之好 。
就是這樣上面帶配重的藍色鐵箱
親戚和他的朋友們不是最早來到勘察加的中國人，最早來到勘察加的兩個中國人是在1997年左右，那時候兩個中國人從哈巴羅夫斯克發了兩集裝箱套盆等小百貨到了勘察加，他們有哈巴羅夫斯克的合法居住手續，但在勘察加卻不被允許經商，警察要將他們攆出勘察加，但是也給了他們一個星期時間處理自己的貨物。那時候勘察加的報紙也登載了這個新聞，當時套盆在勘察加還是新鮮事物，許多俄羅斯人聞訊而來，在兩個中國人的居住處排起了長隊，中國人拉起了簾子，一手遞盆一手收錢，人們爭先恐後的把錢送到他們的手上，三天時間兩集裝箱的套盆等小百貨就處理完了。
應該是這種套盆
2000年左右勘察加才進一步對外開放，剛開始來勘察加的是一些在哈巴羅夫斯克等地辦有俄羅斯合法手續如定居，入俄羅斯籍的中國人，後來漸漸的手持各種手續的中國人都來了。那時候勘察加還不允許給中國人發邀請函，所以中國商人都是在外地發邀請函到勘察加經商，而那時候俄羅斯的移民法律很模糊，只要在市場上持外地邀請函辦理簽證的中國人如果被移民局抓到都會被罰款記過，所以多數中國人在早晨晚上開完箱門後都會遠遠的站在箱旁看著或者乾脆躲起來。但是即便如此也經常會有人被移民局抓到，這種情況下如果被記兩次過就會被譴返出境，三年不準入境，但是那時候中國和俄羅斯的管理都有漏洞，被譴返回國的中國人回家改個名就可以再上來，所以有許多人的名字會改來改去。而且當時勘察加的移民局也不想把中國人徹底趕走，畢竟中國人被他們稱為行走的錢包，留著中國人但是保持高壓的狀態更有利於各種私下交易。
在我之前親戚用的幫工就是被警察抓怕了，再也不想來了，所以我才來的。在勘察加買賣好一些的攤主都僱有幫工，因為平時需要幫工開門關門擺貨搬貨，有時幫工還需要賣貨，這樣攤主才有時間去上貨和休息，同時也減少被移民局檢查的風險。當然也有不僱幫工的攤主，這樣的攤主一般只有一個箱，多數都是夫妻二人，可以輪班看攤，這樣即便被移民局抓住也不會兩個人都同時被抓，風險小些，那時候許多中國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出攤，賺的錢除了少量用於貨物週轉其餘的馬上匯回家裡，許多人都做好了明天被譴送回國離開俄羅斯的準備。
俄羅斯的протокол相當於不良記錄
親戚的一位朋友是江西人，他們夫妻二人在黃區的門邊賣眼鏡，每次回勘察加的路上順手在布市的批發市場拎點眼鏡就夠他們賣的了，眼鏡的批發價很低，他們一百盧布批發的眼鏡可以賣一千多盧布，利潤很高，每年也可以賺十幾到二十幾萬人民幣，他們一直幹到2010年俄羅斯不允許在露天賣貨的時候才離開勘察加，後來去了烏克蘭幫親戚做鞋的批發生意，據說乾的不錯。親戚的另一位朋友在藍區和黃區各有一個攤位，他原先在布市欠了不少錢，後來聽親戚說勘察加的生意好做就過來了。我們開始合租在一起居住，他做菜的手藝非常好，總說要回國開個飯店，後來回國真的開了，卻因為位置不好沒多久就黃了。他性格開朗，有點郭德剛的幽默天賦，說話時就像講笑話一樣，常常給我們逗的哈哈大笑，他還會跳大神，唱幾段二人轉，和他一起喝酒總不會冷場。他的生意一直做的不錯，沒兩年就還清了欠債，我們一直到現在關係還是非常好。親戚還有幾個從布市中國市場來的好朋友，在勘察加的買賣也做的非常好，後來過的都不錯，當然有的賺夠了錢回國了，有的還在俄羅斯打拼。那時候我們的家裡是大家聚會的據點，經常十多個朋友在一起喝酒聊天，歡聲笑語，市場上的其他中國人管我們叫“黑河幫”，因為多數人都是從黑河市對面的布市中國市場來到這裡的。在勘察加做生意的中國人多數都是黑龍江人，因為黑龍江人有離俄羅斯近的先天優勢，再加上許多人賺到錢後喜歡帶動自己的親戚朋友也去俄羅斯做生意，所以在俄羅斯遠東各大市場黑龍江籍的商人很多，在勘察加的黑龍江人來自於黑河，同江，齊齊哈爾，哈爾濱，海倫，遜克，綏濱，七臺河，牡丹江等等各個縣市。人們根據自己來的城市和親屬朋友關係結成自己的朋友圈，有的環繞著比較有能力的人物結成團，在各個團體裡大家有事的時候互相幫忙，沒事的時候聚會增強感情。
在勘察加還有來的比較早一些的有能力的中國人開設了商場，在那裡的中國人以商場的供貨商的名義進行接近於合法的工作，他們統一註冊在公司的名下，以公司的名義僱傭大量的俄羅斯售貨員，中國人只是以供貨商的身份進行日常監管，所有營業收入統一進入公司賬戶，在進貨的時候公司才會把錢給到個人的手上，平時移民局商檢消防檢查等情況由公司出面負責。這樣的中國商場營業額往往非常大，因為勘察加剛開始對外開放後商場數量非常少，到中國商場消費幾乎是唯一的選擇，而且聽說真正有錢的人是不會到我們的露天市場購物的，他們只會去那些高檔些的商場消費。在新年等節日的時候我們在露天市場為每天兩三萬的營業額而沾沾自喜時，那些中國商場裡隨便一個普普通通的50平米商店一天就可以賣30萬盧布甚至更多。而控制那些商場的中國人除了租金和其它收入外，也可以用公司賬戶裡的閒錢做些別的生意。
勘察加的中國商場
那時候對我來說，每年一萬人民幣的工資已經不錯了，而且每天可以學到很多新鮮的東西讓我也很興奮。我的俄語水平日漸增強，和幫忙乾的日常交流也可以幫助我瞭解俄羅斯人的生活方式和想法。
親戚在藍區對面的鐵箱裡工作的售貨員叫哇倆，她原來是在市場賣報紙的，後來被親戚挖到自己那兒當售貨員，可能是因為賣報紙的都能說會道吧。當年的老哇倆應該已經70多歲了，但是她從來不說自己的年齡，不過從面上的皺紋和蒼老的眼睛可以猜得出來。她是個命硬的女人，有過三個兒子都死掉了。老哇倆不差錢，她是個閒不住的人，在市場工作也是為了打發時間。她是個很心善的人，有一次我的腮幫子腫了，我還在猜是腮腺炎還是什麼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帶我上了醫院，那時候我的俄語還不好，俄羅斯人在醫院免費治療是需要排隊的，但是交費的人可以不用排隊，於是我交完費很快就坐到了治療椅上，醫生上來就打了麻藥，然後就拔掉了我的牙，雖然我始終是發懵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是幸好我的腫很快就消了，不過這次拔牙帶動了旁邊的另外一顆牙，過後不久我回中國去了牙院，正好牙院要下班了，一看我來拔牙，都唉聲嘆氣的說，又要晚半個小時下班了，可是結果我的牙兩分鐘就拔完了，因為牙已經松的馬上自己就要掉下來了。這一次我深深的體會到了俄羅斯的牙院水平，當然後來有一次體驗更深，我去一傢俬立牙院拔智齒，結果醫生把牙拔碎了，這也沒什麼，可是牙根他拔不出來了，我沒辦法又去了兩次拔牙根，最後一次他對我說，他實在拔不出來了。我回國後去了一傢俬人牙院，不到10分鐘就拔出來了。我發誓從此再也不在俄羅斯動牙了。
這就是那家拔不下我牙根的牙院
老哇倆經常關心我的冷暖，就好像一個真正的бабушка （吧不是卡） （俄語老太太，奶奶，姥姥的意思）。但是她的脾氣有時不太好，如果買貨的不順她的心了，她就要連挖苦帶甩臉色的把人一頓數落。但是如果順心的話那就會露出和藹的笑容了，對我也是這樣，實在猜不透她的心情。不過她賣貨時倒很會看人要價，略有點兒老奸巨滑的意思。她在市場幹了很多年，後來市場改成商場，我們都進廳營業了，她就失業了，不久後她自己租了個攤位，賣的貨竟然都是原來我們攤位上的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偷回去的。再後來外面的攤位徹底取消了，過了幾年我看到過幾次她在公交車站候車，再後來就沒太見到了。
親戚在藍區裡面的幫忙幹換過好多個，最開始的是一個叫做噢倆的大高個，我身高是1米80，她比我還高。雖然個子高但她動作很靈活，說話聲音響亮語速也快，寫字也很漂亮，應該是受過良好的教育。我剛去的時候說俄語的錯誤很多，她經常給我糾正，我聽不懂的她還會給我寫在紙上，我回家再用字典查，然後我下次說俄語時有意識的帶出這個詞，這樣這個詞我就記住了。比如她總愛說Ерунда 這個詞，我查了字典是廢話，無關緊要的意思，這個詞就牢牢的記住了。她的印刷體俄語寫的非常漂亮，我照貓畫虎全抄在了筆記本上，以後再寫商品標籤時就用上了，我寫的標籤總是讓的旁邊的俄羅斯幫忙幹一頓驚歎。
看看我寫的怎麼樣
噢倆個子雖然高大，她的丈夫個子卻不高，大概不到一米七的樣子，而且很瘦，然而有好幾次噢倆被喝醉酒的丈夫打的烏眼青，我一直都很奇怪高大健壯的噢倆怎麼會打不過她的丈夫？不過我後來接觸過很多的俄羅斯女酒鬼，她們也常常被男人打的烏眼青，這也許是一種習慣吧，也許是心理上的作用吧，因為噢倆很聽丈夫的話，我能看得出來她害怕自己的丈夫。
在俄羅斯這麼多年後來我總結了一下，總體來說因為俄羅斯女多男少，男人不愁找不到女人，反而女人找男人比較費勁。所以這也造成了男性的競爭優勢，女人爭相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包括美麗與賢惠，而男人卻卻顯得有些放縱和缺乏責任感。在俄羅斯的家庭裡，男人與女人往往有明確的分工，與外面接觸的事情由男性負責，內部的事情由女性負責，男人負責房屋的維護如水暖電器裝修等等，女性負責洗衣做飯打掃衛生等等。但是俄羅斯的男人常常逃避自己的責任，變成女人負責的越來越多，而最後男人只負責自己。這也造成俄羅斯的離婚率越來越高，前不久我看了一個統計，2020年俄羅斯有73％的婚姻破裂，2018年和2019年有65％的婚姻破裂。 30年前，這一比例為42％，而70年前，只有4％的婚姻破裂了。所以在我周圍除非那些年紀比較大的人，中年的俄羅斯人多數都離過婚，有的甚至不止離過一次。這可能也是造成俄羅斯單親媽媽越來越多的原因，甚至有許多的女人只想要生一個孩子自己撫養，而不在意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有的的確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據俄羅斯2017年的統計大約三分之一，即 1700 萬俄羅斯家庭中的 500 萬家庭是有孩子的單身母親家庭，有60萬個家庭是單親父親家庭。俄羅斯有1100萬個有孩子的父母完整的家庭，有領養孩子的家庭為11。5萬個，在孤兒院約有6萬名兒童。比如我有一個俄羅斯幫忙幹現在有5個孩子，其中有兩個孩子是不同的父親，另外三個孩子卻又是一個父親。所以許多俄羅斯女人對中國男人並不排斥，也許是因為對俄羅斯男人太過於失望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