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讀《顧城的詩》都會感嘆：每個人身上都有童話的影子，在還是孩子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迴歸生活的本質，不能承受生命之重，當現實照進童話。
初次讀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這本《顧城的詩》，已經有19個年頭。而顧城去世也已經有29年了。
《顧城的詩》
這本藍綠色的《顧城的詩》是1998年第一版，我看的版本是2003年的第7次印刷，在原來的版本上做了刪節和增補。對於顧城的詩歌愛好者來說，在時間感和閱讀感上會更加連貫。
瞭解一個詩人，自然是先了解他的詩，還是先了解這個詩人？在首頁的簡介裡，你只能看到詩人皇冠的頭銜和卓越的經歷，以及優秀的作品集名錄，甚至還有出版社的出版說明：
讀者可以從修改的版本中更易感受到詩人及其詩作特有的品格和深切的內涵。
所以，瞭解完詩人的一生，並不難，深入瞭解詩人的詩作，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當我們讀完簡介，和百科，已經網上的謎團八卦，顧城還是顧城，《顧城的詩》還是《顧城的詩》。
01 顧城：不能承受之重的王冠
在顧城的詩集和他曾訪問歐美諸國的照片裡，常常看到他頭戴一個筒式的帽子，那是一個奇怪的帽子，讓我想起了一千多年前蘇東坡當年發明的“子瞻帽”，風行一時。
而這個帽子的來源，根據美國人艾略特·溫伯格說顧城的帽子據說是“
布料取材於藍色牛仔長褲的一條腿
”。而顧城的父親曾說：其實，這個帽子的形狀如同北京城一樣戴在頭上，這樣他就把家放在頭上，出國的時候不會想家。
而顧城自己則認為帽子只是我喜歡戴而已，沒有任何的涵義。
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城堡，天線、大炮，或者我的家。
而我則認為，那是詩人不能承受之重的王冠，在詩人的王國裡，他就是國王。
所以，當扉頁翻過後，出現了一張沒有戴“顧城帽”的顧城，我覺得，如同現實照進童話，回到初心的顧城。
02 顧城：火焰是我們詩歌唯一的讀者
在他父親也是詩人顧工的序言裡，8歲的顧城已經開始寫詩了。所以，詩人的世界，和年齡無關。想象力插上了顧城的翅膀，黑色的眼睛，朦朧的意象。從大自然的世界裡，和動物私語，與雲朵對話。躺在大地上，感受陽光的呼吸和味道。
經歷過文革的一代人，保持對世界的童真與熱愛，這是非常難得的事情。更何況條件越惡劣，他們的精神越豐富，
寫詩的熱情，不是為了詩而詩，而是為了自己不悔的青春。
於是，把父子把寫完的詩歌扔進了柴火裡，因為“火焰是我們詩歌唯一的讀者”，“餵豬是我們父子流浪生涯中最大的樂趣”。
一直在想，如果他的父親沒有培養孩子顧城的詩歌信仰，後面就不會有顧城後來極端的悲劇。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只有許多但是。是的，但是我們卻再也沒有機會感受到顧城童話哲理的優秀詩歌、繪畫、文章和書法等作品。
03 《顧城的詩》節選：遠方的那顆最亮的星辰
《星月的來由》
樹枝想去撕裂天空
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們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這是《顧城的詩》這本詩集裡的第一首詩，1968年，那時候他才十二歲。當然，顧城之前肯定也寫過不少更早的詩歌，但也許在草稿中，在谷堆裡，在燃燒火焰的灰燼裡。
所以，我們從孩子的眼光去看樹枝，你 會想到一些想象不到的事情，在夢中，風吹過樹梢，於是天空被”戳了幾個窟窿“，那我們不就可以看到這外面的星星和月亮啦……
我們醉夢一場醒來，世界就變了原來的模樣。如果可以活在童話的夢裡多好，顧城心想。
《一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首詩顧城1979年的代表作。那時他才23歲。一想到這首，就會想起他，和他生活的那個時代。
記得高曉松把這首詩加入他的歌詞，被人譜成了一首歌，歌名為《榮耀》，讓王曉天來演唱。春秋樂隊寫了一首《天下》，歌詞也穿插了這一句。
這首詩也成為了那一個時代的精神食糧，成為“朦朧詩”的代表作品之一。顧城的詩歌就是如此清澈、簡單，卻哲理雋永。如他在1986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黑眼睛》書名，向黑色黑夜尋找“光明”。
如果顧城還沒死，是否此時已經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光明”，而如今在另外一個世界，是否他也找尋到了自己所要的“光明”？或許，遠方的那顆最亮的星辰，已經告訴了我們答案。
《遠和近》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這個世界，什麼離你最遠，什麼離你最近？在封面的這一首，看起來很平淡，卻戳中了人最柔軟的心臟。人與大自然的關係PK人與人的關係，到底哪個關係最近？
這首詩歌有隱喻、象徵和通感，當時可是引起了很大的爭論。有人說這些詩看不懂，故弄玄虛，也有人說這是一首描寫心理的詩，表達哲理的詩，也有人說這是一首愛情詩。
在顧城的黑眼睛裡，或許，只是他心靈流露出的生命思考之詩。
《找尋》
我在闊野上，在霜氣中
找尋春天，找尋新葉，找尋花叢
當天大亮 冷霧散盡
我只找到 一攤敗草，一袖寒風……
這首從十三歲的顧城手中寫出，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從前兩句我看到了積極，後兩句看到了消極。是什麼 樣的傷痛讓顧城的童話城堡變得如此無奈和孤寂？我們去“找尋春天”，可是冬天的影子還在。
顧城的兩顆黑色的眼睛可以看到兩個世界，一顆看童話，一顆看現實。可童話與現實的摩擦，早已讓我們失去了耐心，更何況一個孩子。
在靈魂的枷鎖裡，唯有放下原有的性格，才能解開。可這是顧城的天性，如何才能開啟心中的那扇門？
《我是一座城》
我的心，
是一座城，
一座最小的城。
沒有雜亂的市場，
沒有眾多的居民，
冷冷清清，
冷冷清清。
只有一片落葉，
只有一簇花叢，
還偷偷掩藏著——
兒時的深情……
……
賞析一首詩，不需要太專業的知識，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和感悟。這個城，一定是顧城詩歌的城堡。直白的語言，卻讓人想要住進去他的夢，他的心。
在愛情裡，何處是歸途？在相思的圍城裡，為什麼“夢中人”心上人“還不到來？戛然而止的叩問，急促的迴響，讓原本安靜的童話城堡喚起了靈魂的回聲。
《小巷》
小巷
又彎又長
沒有門
沒有窗
我拿把舊鑰匙
敲著厚厚的牆
這是一首靈氣十足的詩歌。有點像一篇分行的懸疑小說，地點、人物、事件，唯獨缺少了時間。正是沒有了時間，讓詩歌變得沉重，壓迫神經。
本身小巷就沒有門和窗戶，兩面擠壓，還不一定能找到出口。在這樣的背景下，人類的絕望感境由心生。
《安慰》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黃的小月亮
媽媽發愁了
怎麼做果醬
我說：
別加糖
在早晨的籬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紅太陽
令人會微微一笑的兒童詩。有人說顧城越早寫的詩越有靈氣。其實，他後面是在挑戰和嘗試新的風格，後面受歐美一些詩人的影響，變得更加成熟與穩重，但還是有他最早的“童話詩人”的核心。
一個人，無論怎麼變，首先他還是一個個體存在的人。他會從現實和理想裡汲取營養，茁壯他不斷成長的詩篇。這首詩也可以是一篇微型的童話。因為只有童話永遠不會嫌太長，或太短。
《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
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
也許
我是被媽媽寵壞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個時刻
都像彩色蠟筆那樣美麗
我希望
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
畫出笨拙的自由
畫下一隻永遠不會
流淚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我想畫下早晨
畫下露水
所能看見的微笑
畫下所有最年輕的
沒有痛苦的愛情
畫下想象中
我的愛人
……
在《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裡，每個人都彷彿看到了叛逆期的自己。那時懵懂的青春，無人問津的失落與學習的壓力，只有在夢中才會睡去才與世界隔離。
而醒來又回到現實中來，那些質疑，向一把把匕首，把你的軀殼撬開，而你的靈魂在無助中瑟瑟發抖。
讚揚和批評，對顧城來說都是“冰火兩重天”的考驗。唯有真實的內心，像刺蝟豎起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的這張白紙，上面畫下所有的寧靜與溫馨，都是真實的。誤解和理解，在顧城這個時候終於亮出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內畫》
我們居住的生命
有一個小小的瓶口
可以看看世界
鳥垂直地落進海里
可以看看蒲草的籽和玫瑰
一個世界的鏡片
我們從沒有到達玫瑰
或者摸摸大地綠色的髮絲
這首表達是一種觀察的方法，從表象到核心，從微觀看宏觀，從現實看夢境。表面上看的是一副畫，卻延伸出畫外的留白。
生命沒有大小，只有真假
。顧城的意象很多都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素材，他看問題的本質比常人透徹，可他又不願意看穿。
因為他的“童話世界”只容得下自己的構想。
《回家》
……
你那麼小
就知道了
我會回來
看你
把你一點一點舉起來
Sam，你在陽光裡
我也在陽光裡
而在本詩集最後的一首《回家》裡，也是顧城的詩歌最後的絕唱。詩人已去，他放心不下的就是給世界留下的孩子，因為孩子和他的詩歌一樣是無辜的。
現實如此讓他心灰意冷，一朵幽藍的花，凋謝在紐西蘭的孤島。隨風的記憶，如今重溫，不勝唏噓。
我們沐浴在同一塊陽光下，和顧城一起，且聽風吟……
後記
1993年的“顧城事件”，唯美主義的奉行者和佔據道德天花板的學者們為此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我們從顧城的《遺書四封》裡，依稀可以讀懂他的所作所為。我們可以成為顧城的詩，卻不敢成為顧城的人。
正如他寫給柳宗元的古體詩：”天才竟如絮，茫茫散大荒“和給李賀的“奇才厭俗命，小舟渡黃泉”。所以，顧城所有的詩，有些表面上他寫的是別人，其實他一直寫的是自己。
顧城逝世到現在也已經29年：
當現實照進童話，我們要去面對生活的酸甜苦澀，去挑戰生命裡的雷鳴閃電。因為這些都是詩的一部分，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每個人都會被打成一地的雞毛，卻依然應該保持仰望星空與星月的幻想，宇宙這麼大，世界這麼美，值得我們去讚美。
所以，請撿起一地的雞毛，做成有用的雞毛撣子，我們撿起顧城給我們的詩篇，點亮我們原本就屬於的童話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