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單

生活隨筆:蘿蔔記

生活隨筆:蘿蔔記

無所事事的時候,就喜歡與老母親煲電話粥。喜歡聽她的嘮叨與牽掛,她的煩惱與喜悅。自從父親去世後,與母親聯絡頻繁起來,也越來越懂得了這個生養我的婦人。

有點羅嗦與勢利,也有點孩子氣地不講道理。卻善良,憐憫人間每一個生靈。幾十年光陰過去了,還記得幼年時的恩情。也慷慨, 這一生把一切給了父親與兒女。想著,心裡總溼漉漉的。在這遼闊寒涼的人間,我還有這麼一個人, 我身上流淌著她的血液,我的面龐能看見她的影子,我的哀樂也是她的哀樂。我還有這麼一個溫暖之地,讓我一次次不辭辛苦,從千里之外歸來。

母親說,天要下雪,剛從菜地裡歸來,拔了一筐蘿蔔過冬,正準備將它們一一洗淨,這個夜晚,正可以吃上蘿蔔火鍋, 暖和一下冬日冰涼的身子。聞之,莫名地嚮往,多久了,再也沒有吃過故鄉江村的蘿蔔火鍋了。想來,貧苦一生的母親,現在的日子也終得圓滿,她一輩子生活在她操勞一生的田野與村莊。她的心中充盈著的是這片土地,還有她的兒女。這裡埋葬著她的愛人,抬眼就是凝望見父親的長眠之地。這裡有她熟悉的草木、山河。她飼養的牲畜與莊稼,陪伴著她這個孤獨寂寞的光陰,並將她安慰。

蘿蔔,多麼一個久遠的回憶。晚夏的一場雷聲裡,雨徐徐而下,大地變得溼潤,便是開始種植蘿蔔、白菜的時節。古歌裡說,“採葑採菲”那個茫茫又遙遠的周南田野,勤勞的農人唱著歌謠,一樣把蘿蔔白菜的種子植下。幾千年的時光, 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都是大地的孩子。那些田野間勞作的農人,彷彿從《詩經》的草野一直勞作,時光不曾逝去。

一場又一場連綿的秋雨之後,蘿蔔秧苗日漸肥綠,玉指一樣的根莖日漸肥白。春韭秋菘。說的是春日韭菜最為鮮嫩多汁, 而秋日白菜蘿蔔最為甘美。但那只是北國之地的說法,江村地處江南的深處,秋天,總不是那麼濃,那種醇。北國已是千里冰封,江南還是綠葉婆娑,紫藍的扁豆花與朝顏爬滿了籬笆,搖向天字。已然長成的蘿蔔白菜,苦澀之味綿綿不絕。多像那些歷盡生活苦楚之人,還不懂得如何將一顆心安慰,只能在痛苦裡磨折。唯待一場暮秋的寒霜之後,一切終歸一切,天空屬於天空,河流屬於河流。冬日的白菜蘿蔔才是它們最為可口的時節。

一個人歷經了風霜與滄海,涅槃的都是空山新雨後的釋然與寧靜。 在江村,蘿蔔按形狀分為兩種,江村人叫大蘿蔔,指蘿蔔。各有用處。但無一例外地因江村沙土的地質,所產的蘿蔔沒有別處怎麼也去不掉澀味,幾乎怎麼做都好吃,蘿蔔生吃也是甘甜清脆。曾有一位北方初來江村的媳婦,被江村冬日鮮脆的蘿蔔所迷醉,不顧體面地拿把菜刀,邊在田間削蘿蔔邊吃著。她說,從沒有在世間吃過這樣美味的蘿蔔,比雪梨還要甘甜。這樣的往事,多年來,一次次被江村人提起。

聽著母親的嘮叨,眼前總會浮現出這樣一幅畫圖。 江村的冬日,天宇青碧,四野蒼茫,年邁的母親提一隻籮筐,從屋舍裡走出,開啟“吱呀”的柴門,來到冬日的原野。母親的心裡溫暖又酸澀,這一切有她過往的回憶。屋舍裡的陳設幾乎還是父親生前的模樣,籮筐是父親親手編織的,現在緊緊握在母親的手間,彷彿還殘留著父親的溫度。田野裡是枯萎的草木,唯有麥子、油菜仍不改初顏地墨綠。當然還有白菜、蘿蔔的鮮碧,把冬日蒼黃的天空映亮。

白菜、蘿蔔的種籽也曾是父親挑選的。在這個初秋的一場雨後,被母親種植在這裡。經秋至冬,大地落滿寒霜,它們也藏藏生姿。 這裡的每一片土地,都曾灑下父親與母親勞作的汗水。母親拔著蘿蔔,有些恍惚,彷彿父親並沒有離去,就在她的身畔,陪伴著她。她喃喃自語,也彷彿父親聽得見一樣,分擔著她的憂愁。最後,將蘿蔔洗淨,就可以做蘿蔔火鍋了。在江村,做火鍋稱之為“突”爐子,形象而貼切, 熱水在火鍋內“突突”作響,世俗的情趣與溫暖撲面而至。火鍋所用的爐子為陶爐。紅瓦的色澤,古樸的造型, 讓人不由想到這首古詩,“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邊吃著蘿蔔火鍋,邊飲著江村所產的土酒,窗外冬日漫天的雪花染白天涯,彷彿著蓑衣的詩人,歷盡千山,會輕叩柴扉,披雪而來。也與江村的天空流水屋舍農具一樣,自然天成,有著村莊素樸的氣質。

直到今天,我一直食不習慣酒精爐、煤氣爐還有電爐所做的火鍋,它們奇異的樣子總讓我陌生與隔閡。固執地認為,我的蘿蔔火鍋,只能生長在冬日的泥爐上,屋外北風呼嘯,漫漶著蒼色的天空。唯有紅色的炭火,藍色的火苗,溫暖著我們的身體,一份蘿蔔火鍋,最適合填飽腸胃,適合把往事回味。

聽著母親的嘮叨,眼前總會浮現出這樣一幅畫圖。 江村的冬日,天宇青碧,四野蒼茫,年邁的母親提一隻籮筐,從屋舍裡走出,開啟“吱呀”的柴門,來到冬日的原野。母親的心裡溫暖又酸澀,這一切有她過往的回憶。屋舍裡的陳設幾乎還是父親生前的模樣,籮筐是父親親手編織的,現在緊緊握在母親的手間,彷彿還殘留著父親的溫度。田野裡是枯萎的草木,唯有麥子、油菜仍不改初顏地墨綠。當然還有白菜、蘿蔔的鮮碧,把冬日蒼黃的天空映亮。

白菜、蘿蔔的種籽也曾是父親挑選的。在這個初秋的一場雨後,被母親種植在這裡。經秋至冬,大地落滿寒霜,它們也藏藏生姿。 這裡的每一片土地,都曾灑下父親與母親勞作的汗水。母親拔著蘿蔔,有些恍惚,彷彿父親並沒有離去,就在她的身畔,陪伴著她。

她喃喃自語, 也彷彿父親聽得見一樣,分擔著她的憂愁。最後,將蘿蔔洗淨,就可以做蘿蔔火鍋了。 在江村,做火鍋稱之為“突”爐子,形象而貼切,熱水在火鍋內“突突”作響,世俗的情趣與溫暖撲面而至。火鍋所用的爐子為陶爐。

紅瓦的色澤,古樸的造型,讓人不由想到這首古詩,“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邊吃著蘿蔔火鍋,邊飲著江村所產的土酒,窗外冬日漫天的雪花染白天涯,彷彿著蓑衣的詩人,歷盡千山,會輕叩柴扉,披雪而來。也與江村的天空流水屋舍農具一樣,自然天成,有著村莊素樸的氣質。直到今天,我一直食不習慣酒精爐、煤氣爐還有電爐所做的火鍋,它們奇異的樣子總讓我陌生與隔閡。 固執地認為,我的蘿蔔火鍋,只能生長在冬日的泥爐上,屋外北風呼嘯,漫漶著蒼色的天空。唯有紅色的炭火,藍色的火苗,溫暖著我們的身體,一份蘿蔔火鍋,最適合填飽腸胃,適合把往事回味。

將爐放置在木桌的正中間, 放入木炭,再將盛入清水的鋁鍋放在爐上,待藍色的火苗在舔舐著鍋底,沸水“咕咚,咕咚”地唱著歡快的歌,就可以將切好的蘿蔔塊或蘿蔔片放置其間。再加入幾片肥厚的肉片同煮,熱氣瀰漫著灶間,一鍋蘿蔔火鍋就做成了。待將要食用時,少不了倒入切成段狀的鮮嫩蒜葉。盛上一碗潔白的米飯,舀上幾勺蘿蔔湯,蘿蔔的甘美,肉片的肥鮮,蒜葉的香辣,盡在舌尖搖曳。

這種滋味,至今思起,讓我懂得了蘇東坡。他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常作嶺南人。” 老先生身陷政治的旋窩,發配在蠻荒的嶺南,一切的夢想終作流水,唯有這嶺南遍野的美食,才將這顆孤寂的心靈慰藉。現在,我的生活匆忙而彷徨,我居住在現代的樓宇裡,享受著現代的科技的便利,可內心荒蕪而蒼白,還真不如就這樣歸去,做一個貧窮卻知足的農人,春天裡,種下豆角玉米,在秋天種一畦畦青碧的蘿蔔或白菜。到冬日,溫一壺老酒, 做一份蘿蔔火鍋,往事歷歷在。在故園的山水裡老去,何嘗不是一件幸福之事。

在江村的冬日,蘿蔔適合“突”火鍋,也可以清炒。 清炒幾乎是常見的做法,也是江村幾乎所有菜蔬都常見的做法。將蘿蔔切成片狀,放在熱油中爆炒,待要炒熟時,再放入一把切成段狀的蒜葉,放適量鹽,再炒幾下即可,幾乎不須放任何佐料。盛在藍邊瓷盤中,淺黃色的是蘿蔔片,墨綠色的蕊葉,香甜又辛辣,一切保持持著菜蔬與這個節令的原始風味。多年後憶起那個遠逝不再回來的冬日,想著那盤清炒蘿蔔,美好的滋味的湧上心頭,彷彿舊江村的冬日也是甘美的。很是不解,在異鄉多年,我再也吃不到這樣簡單卻入味的清炒蘿蔔。

除去做骨頭湯、做火鍋, 蘿蔔因價廉,總是被當作佐料或配料,或是加入太多肥厚的肉片同炒,或是用鹽或醋醃製,做成蘿蔔乾、醋蘿蔔,蘿蔔原始的風味盡失,滿口是佐料的奇怪滋味。或者乾脆就是裝飾用的花邊。廚師賣弄地將蘿蔔刻成各種姿態,以證明著他們的手藝多麼高超,真是可笑至極。

蘿蔔一畦畦地種植在江村的鄉野裡,總是來不及吃掉,會被江村人制作成蘿蔔菇子與蘿蔔乾。蘿蔔乾我是不喜歡的,醃製在那裡,潔白的蘿蔔已變成金黃,滋味雖是甘甜,卻也有了怪異的鹹香與酸澀。炒蘿蔔乾費油,江村人窮,總是捨不得用油清炒這平常的食物。只是常將醃製好的蘿蔔乾,拿出洗淨,甚至不切碎,就當成了早餐的菜蔬,也幾乎是早飯的必備。那時, 整日寡淡的稀粥,酸澀的蘿蔔乾,空空如也的腸胃,是我童年揮之不去的噩夢。直到多年後,我們不再貧窮,不為一點油斤斤計較。將蘿蔔乾切成丁狀,加入少量肉丁與青豆清炒,不吝惜地用香油清炒之下,美味可口,是佐飯開胃的一道佳餚。可童年再也回不去了,苦澀的記憶永遠讓人難以忘卻。 如今蘿蔔乾豐腴的模樣,讓我陌生,它不是我的故人。

唯有蘿蔔菇子,有著美好的回憶。也許只有桐城人才懂得的美食吧。第一個想到製作這道美食的人,定是位風雅又慈悲之人。把一根冬日生長的平凡蘿蔔,交給了一把刨刀,在光陰、陽光、北風的發醇之下,終制成人間一道美食,斑斕著鄉間灰暗的日月。作為桐城後裔的江村人,自然也傳承了這道地域風味的食物。 洗淨大蘿蔔,瀝乾。再用刨子刨成一條條絲狀的蘿蔔絲,放在冬日溫暖的冬陽下曬乾,最好放在“呼呼”叫的北風裡。

不幾日,潔白的蘿蔔絲就變得如刨花一樣輕盈,,色澤也由潔白變為清淺的黃褐色,一份蘿蔔菇子就做成了。因不加任何調料,任何時時候食用蘿蔔菇子,都儲存著食物的天然風味。但蘿蔔菇子乾燥,最易吸油。在那個貧窮的年代,蘿蔔菇子常見,而油不常見。江村人總是捨不得食用這耗油的食物。在難得食用的時候,拿一把蘿蔔菇子,早早地泡在冷水中,一兩個時辰之後,將泡得鬆軟的蘿蔔菇子撈出,瀝乾。再將買來肥厚的五花肉,切成片狀,將油炸出,便倒入切好的蘿蔔菇子同炒。在熱油的浸潤之下,讓人驚訝的是,蘿蔔菇子先前黃褐的色澤,又復歸潔白。蘿蔔的青澀之氣也瀰漫開來, 打開了它們的塵封往事。待最後放入蔥花,一盤蘿蔔菇子已然做成。甜綿、糯香,隔著茫茫的時光,昔年冬日的滋味倏忽而來,卻再也回不去了。

蘿蔔菇子綿軟,最適合做粑餡,也是我最愛的食物之一。常是春日的某個黃昏,大地瀰漫著草木的馨香,連泥土與流水都散發著幽幽的香氣,青蛙在池塘裡唱歌,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青黃不接春三月,飢餓的腸胃適合用美食來填充。昨年的美食己然食盡,田間的菜蔬都在開花或剛發出新芽,只有陳年的蘿蔔菇子還在,還有一刀臘肉掛在房樑上,讓我們迷戀好久的臘肉。我們都知道,等著有一天要用它們來做米粑吃。做法與蘿蔔菇子炒肉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鮮肉換成了鹹肉的肉丁,泡軟後的蘿蔔菇子切碎。包在米粑中,放在灶上的鐵鍋中煎烤至金黃,又三五隻地放在藍邊大碗中,夾起,放入口中,發出清脆的聲響。稻米、鹹肉、蘿蔔菇子的香味,如水波盪漾,春色迤邐,美好往事浮現心頭。在四野飄散的花香裡,人有些沉醉。 吃過蘿蔔菇子所作的米粑後,再來一碗鍋巴泡飯,常年被飢餓與美食誘惑的胃,終得安寧。

蘿蔔,青綠的是葉片, 潔白的是根莖。在江村枯澀的冬日鄉野,也是一種美麗異常的植物。天空深藍高遠,枯枝虼曲清瘦,屋舍灰褐低矮,唯一畦畦、一株株青翠的蘿蔔,讓田野生動,餵食著人間飢餓的腸胃。但翻遍那些古典的詩句,卻難有對蘿蔔出彩的歌詠詞句。唯有一位不出名的詩人寫的一首,才稍稍有些風姿。“密壤深根莖,風霜已飽經。如何純白質,近蒂染微青。”遠不如宋人周敦頤的那篇《愛蓮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蓮,奉獻了蓮葉,花朵與蓮子,最後也把深埋在泥土裡的蓮藕奉獻給人間。 而蘿蔔也並無二致。它的葉、,根莖餵食著人間的生靈。當冬日遠行,春風十里,南風搖曳的春日,它們會在風中開出一簇簇幽藍淺白的花朵,凝望著,讓人莫名憂傷。又最後把一切獻給了春風。

也多像這片田野裡,勞作一生的父親與母親。他們把一切給予了我們,直到老去。最後將會長眠在這裡,把自己交還回這片勞作一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