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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鬆糕 寧波黃魚 浙江各地年味有啥?

2019-02-24 11:59 | 浙江新聞客戶端

編者按:過年,是中國人的一次集體抒情,而食物是中國人表達的通道。彙集這一篇篇談吃的文章,彷彿在“七山一水二分田”的浙江各地遊歷了一遍。在太湖泛過舟,在山鄉喝過烈酒,又領略了海天一色的壯闊。有江南文士博引詩詞古籍、梳理菜餚的文化,有熱情似火的山民嗓門高亢,往你碗裡夾了一大塊紅辣辣的牛肉,還有海邊的“寧波佬兒”撮著紅膏嗆蟹,又咬上一口軟糯的湯圓,細述他摯愛的“鹹鮮甜糯”味道……談吃,流露的是真情,開啟的是記憶,寫下的是至味。讀之,又怎能不令人食指大動、口頰生香!年味,是特定地理氣候環境、生態環境和文化環境“調鼎”的精華,有些年味並不昂貴卻很奢侈,因為它只餵哺這一方水土上的人,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嚐到。

湖上有炊煙

湖州鬆糕 寧波黃魚 浙江各地年味有啥?

插畫:林利勇

湖州鬆糕 寧波黃魚 浙江各地年味有啥?

有兩句古詩最能準確表達湖州的地理方位和地域特徵,“山從天目成群出,水傍太湖分港流”,“舟行苕霅雙溪上,人在蘇杭兩郡中”。

地處天目、太湖之間的湖州,西南為山地丘陵,東北為水鄉平原。明代松江人徐獻忠說:“吳興介在蘇、杭之間,水陸饒沃之產,實過兩郡。”古代詩人常興沖沖尋味南太湖,“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張志和的《漁歌子》中有不少美味:鱖魚、螃蟹、菰飯和蓴羹。蘇東坡《將之湖州戲贈莘老》想到的也都是好吃的:“顧渚茶牙白於齒,梅溪木瓜紅勝頰。吳兒鱠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蘇東坡很享受湖州的無窮美味,“紫蟹鱸魚賤如土,得錢相付何曾數。碧筩時作象鼻彎,白酒微帶荷心苦。運肘風生看斫鱠,隨刀雪落驚飛縷。不將醉語作新詩,飽食應慚腹如鼓。”他甚至幽默地說:“堪笑吳興饞太守,一詩換得兩尖團。”湖州素稱魚米之鄉,是中國精耕細作和精緻細膩生活的典範。湖州食材豐富,民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宴席“華侈相尚”,形成了湖州精工巧作、文藝雅緻的美食風格。

湖州的春節風物美食首在方圓之間,方是“鬆糕”,圓有“順風圓”“飯圓”“魚圓”,融合了傳統節慶和待客習俗,既是獨特的美味,更包含著美好的祝福和祈願,體現一種深層次的禮儀文化。

湖州鬆糕保留了稻米的原味,無餡無糖。雪白的鬆糕上雕版套印紅色吉祥圖案,“福祿壽喜”“壽比南山”“恭喜發財”,最美好的祝願都在糕上,狀元及第、魚躍龍門、四季花卉等唯美圖案,讓人想起明代湖州的雕版套色印書工藝。湖州鬆糕是重要的禮儀食品,上學、成人、造房、結婚、做壽,人生每一場重要儀式都少不了那一盒鬆糕,糕要分贈親朋好友,讓大家都沾沾喜氣。鬆糕還用作春節拜年的回禮,捎上幾塊套紅的鬆糕,最美好的祝福就帶回家了。

湖州人喜歡把各種食材做圓的處理,處處體現團團圓圓,美滿幸福。米粉做的“圓子”,分帶餡的圓子和實心的“順風圓”。餡分兩種,甜的細沙,鹹的冬筍薺菜肉,各具風味。“順風圓”是細細的實心小圓子,放上糖,撒上桂花,寄寓一年順風順水甜甜蜜蜜!“湖州飯圓”,是一段發生在糯米和豬肉間的因緣,精心配料的肉圓最後滾上一層浸泡的糯米。蒸熟後,飽滿晶瑩的糯米粒粒豎起,俗稱“刺毛圓子”。“湖州魚圓”是屌絲白鰱逆襲上位的勵志故事,白鰱經濟價值不高,但肉質細嫩、黏性強、吸水量大、彈性足,是魚圓最好的主料。藏心魚圓是湖州魚圓的匠心之作,魚圓之內藏餡心,餡料變化多樣,口味隨之各異,是湖州喜慶筵席必備之菜,故又稱“宴球”。

湖州“無魚不成宴”,真可稱得上是“年年百餘”!湖州是全國三大淡水魚基地之一,魚類品種繁多,家養的青、草、鰱、鱅,野生的鱖、白、鱔、鰍,太湖裡的銀魚、白蝦、鱭魚三寶。湖州魚餚花樣繁多,同一條魚,紅燒、白燒、清燉、白篤,烹調成冷盆,也可製作一道湯,魚頭、魚尾、魚身分開可翻出種種花式,湖州廚師能做出幾百種變化無窮的“百魚宴”。湖州人吃魚講究時令和滋補,冬令春節的家常魚菜亦是如此。“醉白蝦”,白蝦在“太湖三白”裡最為小巧,滋味卻最為動人。將鮮活的白蝦嗆醉,加入佐料便可直接食用,奇嫩異常,鮮美無比。“清蒸白魚”,白魚最常見的烹飪手法是清蒸,它的肉質細膩柔嫩,但骨頭太多太細了,對不常吃魚的人是一大挑戰。“碎炒花鰱”,花鰱新鮮活殺,熱鍋旺油大火快炒,魚肉鮮嫩,魚湯黏稠,用來澆飯,宛如鮑汁。“爛糊鱔絲”,採用活鱔魚、蝦仁、雞肉、火腿等烹製而成,以“重油蒜棘,柔軟鮮嫩”著稱。“銀魚羹”則是太湖人家的家常菜,銀魚肉質細嫩,無鱗、無骨、無刺、無腸、無鰾,可烹製成各種佳餚美味。鮮嫩的“蔥油鯿魚”是年夜飯的尾菜,年年有餘必須是整魚,青魚草魚都是大傢伙,只有鯿魚大小剛剛好。

湖州的春節風物美在時鮮,烹製追求本味,很符合現代養生理念。春節最好的時鮮是山裡的“筍”、水中的“八仙”和岸上的“湖羊”。冬筍是春節美食標配的時鮮,圓子魚圓的餡料、各類湯羹的佐料、各種炒菜的配料都離不開冬筍。辣三冬固定搭配必須是冬筍、冬菜(雪裡蕻)、冬菇(香菇),再加辣椒一炒。早園筍味道鮮美、清脆可口,“油燜”最方便。但讓鹹肉與鮮筍文武邂逅,“小火篤”慢慢生成一鍋“醃篤鮮”,滋味更佳。

“水八仙”是蘇、湖的傳統風物美食,春節應時上市的有茨菇、蓮藕和荸薺。“茨菇”,味略澀,性隨和,配菜最易,“大蒜炒茨菇”“茨菇燒肉”“茨菇炒雞”等。民間還有“內火旺喝碗茨菇湯”的說法,春節很適合來一碗茨菇鹹菜湯解解油膩的飽氣。湖藕花開白色,蓮嫩而藕甜稱“雪藕”,有“雙瀆雪藕”“胥倉雪藕”名揚江南。雪藕肉質鮮嫩,清脆爽口,汁多味甘,春節老藕洗淨孔穴嵌入糯米蒸煮可作點心,軟糯香甜。戇氣十足的“荸薺”,在畫家筆下,三三兩兩,疏疏密密,隨意而設,生意靈動。荸薺生吃是孩子的最愛,削去外皮,白淨如玉,鮮嫩多汁。用荸薺配蝦仁和魚片熱炒也很清口。

湖州是最鍾情於羊肉的江南城市,民間有“羊肉過老酒,郎中要逃走”的諺語。湖羊源於北方蒙古羊,距今已有1000多年曆史,時至今日,練市“柴火羊肉”、新市“醬羊肉”、雙林“板羊肉”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風味。

湖州是茶文化的發源地,晉陸納“以茶待客”,唐茶聖陸羽著《茶經》都發生在湖州。唐代的紫筍茶,明代的羅岕茶,當代的安吉白茶,都是風靡一時的佳茗。而湖州民間流傳的待客“三道茶”更讓人回味無窮。頭道甜茶——“風枵茶”,選用糯米經純手工攤製出一片片薄厚均勻的“風枵”,其質薄如紙,其色白如雲。取幾片加糖沖水,便成了“鑊餈茶”,香甜軟糯,入口即化。二道鹹茶——“燻豆茶”,由烘青豆、嫩茶葉,橘子皮、胡蘿蔔幹、白芝麻、卜子(紫蘇)等組成。上古百姓曾用橘皮、野芝麻泡茶招待治水英雄防風氏,為他袪溼驅寒,另以烘青豆佐茶。防風偶將豆傾入茶湯並食之,神力大增,因此得名“防風神茶”。三道清茶——淡水茶,在吃過甜、嘗過鹹之後,一杯解膩爽口的清茶最為合適。

如今,以前過年才有的美食佳餚早已成為餐桌上的常客,湖州人的口味也變得中西結合、甜辣相宜了。西式的牛排甜點、海鮮大龍蝦,成了年夜飯的重頭菜。湖州人喜歡吃魚,更擅養魚,養魚新的技術革新和供給側改革正在進行中。“四大家魚”讓位於特種水產,太陽魚、鱷龜、澳洲小青龍……各色新奇的美味水產端上了我們的餐桌。太湖實施封湖休漁,花白鰱一轉身成了太湖衛士——食藻魚,湖州年年放養用於改善水質。溫室養殖全面清零,“稻-蝦、蟹、鱉”“藕-蝦”“茭白-泥鰍”等綜合生態種養模式成為新潮流。魚塘中央建水迴圈“跑道”,奔跑的“跑道魚”更鮮美。水下探頭、感測器、手機APP……物聯網新技術,從生產到銷售、從魚塘到餐桌全過程智慧監控。現代漁業的綠色發展,保護綠水青山,守護舌尖上的安全,演繹著新的湖鮮傳奇。(謝思葦)

海里的鄉愁

湖州鬆糕 寧波黃魚 浙江各地年味有啥?

湖州鬆糕 寧波黃魚 浙江各地年味有啥?

眾多中國傳統節日裡,春節過得最熱鬧、最漫長。北方飲食的雍容,隱在朱門高戶的深宅大院;江南美味的巧致,藏於市井人家的煙火中。

“四明八百里,物色甲東南”。浙東依山傍海,兼山海之勝、水路之便。在濡溼的空氣中,在煙火繚繞的甬城裡誕生了水磨年糕、寧波湯糰、臭冬瓜、紅膏嗆蟹、黃泥螺、黃魚鯗……這些天生的寧波風物,這些熟悉的寧波老味道,散落在不同的生命印記裡,清晰可辨,魂牽夢縈。

在寧波人春節的餐桌上,少不了鹹齏大湯黃魚這道硬菜。

烹調東海大黃魚,一向為寧波大廚擅長,他們可以把黃魚燒得出神入化、得心應手。故而寧波菜以黃魚入饌者繁多,其中以鹹齏大湯黃魚、腐皮包黃魚、苔菜拖黃魚、黃魚肚羹最為有名。一條泛著鱗光的東海大黃魚,遇上雪裡蕻鹹菜,喝上一口奶白色的鹹齏黃魚湯,食客眉毛紛紛往下掉。

“鮮鹹合一”的甬菜調鼎之法,在這道“鹹齏大湯黃魚”的烹製中,體現得淋漓盡致。鹹齏大湯黃魚的操作不麻煩,關鍵之處在於取料新鮮。取逾斤重的大黃魚,在魚背上輕輕劃幾道口子,少許豬油略煎一下,加熱水,再放入邱隘產的雪裡蕻,大火加蓋燒,慢慢篤出乳白的湯頭。煮這碗湯時,顧名思義,湯水必寬大,配上酸汪汪的雪裡蕻鹹菜,鮮鹹相互滲透,方能造就醇厚之鮮味。湯寬肉嫩,這便是 “老寧波”最地道的吃口。

改革開放後,世界各地的“寧波幫”人士回鄉探親後,捧出的一大碗鹹齏大湯黃魚就是他們魂牽夢縈的故鄉之味,是一串鎖在他們心底裡的思念……

北方人過年講究吃餃子,至於寧波人,香甜軟糯的豬油湯糰才是正月裡的固定搭配。甬城舊俚:“拜歲拜嘴巴,坐落瓜子茶,豬油湯糰燙嘴巴。”湯糰,本是元宵節必備的食饌,寧波人往往等不及,饞了就親手裹,一直有大年初一閤家共進湯糰的傳統習俗。吃過一碗豬油湯糰,寓意來年甜甜蜜蜜、團團圓圓。

寧波湯糰的糯米粉,必須水磨,春節前夕,各家磨製水磨粉,為市井中獨特的一道風景。制餡須用豬板油。在短缺經濟時期,為尋覓豬板油,吃頓豬油湯糰,往往還要託人幫忙。板油去筋、去膜、撕成小塊;芝麻淘洗後炒熟,放在石臼中反覆搗細,然後與白糖一起拌和,用手反覆用力捏,直到芝麻豬油捏成黑亮一體,再將瀝成半乾的水磨粉捏出杯狀,放進芝麻餡收口、搓圓,整整齊齊地排在團匾裡,上面遮蓋一塊潮溼的紗布。

出鍋的湯糰,須要耐住性子吹上幾口,不可囫圇往嘴裡送。小心翼翼地咬開一個口子,往上輕輕一啜,潔白細膩的湯糰中緩緩溢位濃濃的芝麻餡,濺齒流甘,滿嘴生津,只便聞到這股濃烈的豬油香,早把減肥這回事拋到天涯海角了。

早先,寧波人有外出經商的傳統,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到各地做生意,也把寧波湯糰這種美食傳到各地,上海、杭州、南京、安慶等地不少城市都開有“寧波湯糰店”。

“紅膏嗆蟹鹹咪咪,大湯黃魚擺鹹齏……”生於東海之濱的寧波人,從小吃著魚蝦蟹螺長大。這句押韻的方言,調和著“透骨鮮”的滋味,不但傳神地反映了寧波人精湛的“吃門檻”,還形象地概括了寧波人對紅膏嗆蟹最直觀的熱愛與推崇。

無論婚慶嫁娶,或逢年過節辦酒水,東海紅膏梭子蟹號稱“寧波第一冷盆”,是一道必上的冷菜,有“無紅膏嗆蟹不成宴”一說。

“波濤於口海”的寧波人,生來一副好脾胃,泥螺、海蜇、蚶子、蟹糊、醉蝦……在寧波人的食單中,這些永遠都是“鹹鮮”當頭,都是冷菜中的花魁。那鹹鮮的本味,不管走多遠,天南地北間闖蕩的寧波人都會深深懷念。

紅膏嗆蟹,顧名思義,紅膏嘛,才是亮點。寧波人醃製“紅膏嗆蟹”的方法,家家不盡相同。有人直接用自來水醃,有人用涼開水,還有人喜歡加點高度白酒,各家有各家的套路與門道。要醃出鮮美可口的正宗紅膏嗆蟹,把握鹽和蟹的比例與控制醃製時間,是至關重要的。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飽和鹽水來醃製,鹽水一定要沒過蟹身,把梭子蟹的後背朝下,肚臍朝上放置,拿塊大石頭壓著,以免浮上來。按照個人的鹹淡口味,醃製一天一夜後就可以吃了。蟹殼一開啟,血紅的蟹膏充滿了整個蟹殼,讓人垂涎欲滴。淡黃色的蟹黃,半透明的蟹肉晶瑩剔透,閃著玉石般的光澤,還未吃就已滿口生津。蟹膏入口即化,蟹肉細膩柔順,那種鹹咪咪、透骨鮮的味道絕對讓人回味無窮。只消蘸一蘸米醋,就可以直接食用。

待客或小酌時,把醃好的嗆蟹撈出來,將水瀝乾,置案板上,用菜刀仔細切拆開來。經驗豐富的人,會先把嗆蟹放進冰箱裡冷凍個把鐘頭再拿出來,冷凍後蟹肉和蟹膏會變得硬朗些,如此就方便切拆了,裝盤上桌招待客人也整齊美觀,佐以米醋等調料。恰逢三五知己,咪上一口滾燙的熱老酒,蟹膏挖挖,蟹鉗啜啜,又是何等的瀟灑!

大年三十,寧波人都會裹一盤薺菜春捲,舊時望族也好,當今平民百姓也好,但凡在年夜飯裡,席間總要上一道“油炸春捲”,容不得絲毫篡改。

搵一碟玫瑰米醋,咬一口裹著薺菜、香乾、冬筍的春捲,一股濃濃的野菜香氣在口中迴旋,儼然已嚐到了早春的味道。抑或是春節走親戚,吃膩大魚大肉,倘若桌上來一大盤“薺菜筍絲炒年糕”,肯定大受歡迎,會被瞬間搶光。

草衣木食,就是這株來自田野中的薺菜,攜上古之風,在過年的餐桌上,增添一絲春意。

年夜飯裡的寧波春捲,餡料基本是全素,以薺菜、香乾絲、焯過水的冬筍絲為主,極少擱肉糜。年夜飯裡都是大魚大肉,油膩重,如果炸一盤薺菜春捲,一是野菜清口,恰到好處;二是冬筍屬時令山珍,亦是重料;三是香乾絲中和其澀,相得益彰。三種材料投入鍋內微炒(也有人家不炒,謂薺菜炒過後,失去香氣),涼透後,舀一勺餡放在麵皮的正中央,擇一邊往裡卷,再將其左右鄰邊向裡折,待麵皮快捲到末尾時,沾一點麵糊封口。

薺菜春捲是外脆裡嫩的油炸菜饌,入口雖有點油,嚼後卻也不膩,功在薺菜的清口。吃薺菜春捲,配一碟寧波本地產的玫瑰米醋才算圓滿。什麼鎮江米醋、山西老陳醋一概不取,只怕是不對路數。那種本地的袋裝米醋才算地道,特別解膩!最妙的,它能配合油炸春捲獨特的香氣,口味跌宕,又可吊鮮。

咬一口酥脆的薺菜春捲,這種寧波人固定的儀式感,彷彿是與春的一期一會。也許會慢慢悟到:原來這才是早春的味道,春回大地的日子為期不遠了……(柴隆)

山裡的味道

過年主要是請客吃飯。吃飯主要是吃家鄉味道。我家鄉常山的味道,主要基調就是個辣。

我以為:川之辣,在麻;鄂之辣,在幹;贛之辣,在香;湘之辣,在烈;雲貴之辣,在酸;東北之辣,在辛。而我大常山之辣,主要在鮮。

我常山遊子遍佈全球,每當春節運動會哨子一響,一個個便急吼吼奔赴歸鄉之途,舟車勞頓,星夜兼程,僕僕風塵中遙望見那縣城中央一幢巍巍滄桑的文峰塔,兩行熱淚便要忍不住奪眶而出,心中默唸道——“常山炒粉幹,我來了!兔頭鴨頭,我來了!麥香餅、肉燒餅、雞蛋餅,我,回來了!”

對於久別重逢的常山遊子而言,辣就是歸途,辣就是家門。什麼炒粉乾肉燒餅鴨頭兔頭,都辣你一臉,最好辣得涕淚俱下。這幾乎是一種儀式。你少時出門,一碗貢面辣出兩行熱淚;中年歸來,一個熱燒餅依然叫你辣出一腦門汗——這是一次溫暖的回望,一句方言的提醒。還有什麼比這更親切的?

一桌年夜飯,不辣都不開席。不辣還是常山菜麼?不吃辣還是常山人麼?看看除夕這天的朋友圈,天南海北曬年夜飯。單說省內的,沿海甬臺溫的生鮮,蕭紹平原的清淡,杭嘉湖的溫文,而三衢大地的飲食,唯有用“熱烈”二字形容,開化、常山,尤有山鄉特色,紅的紅,綠的綠,煮的煮,燉的燉,厚缽載物,大碗盛肉,這是一個山鄉人家的中國年。

山鄉有什麼——竹林的筍、山上的菌菇、枝頭的果實與園子裡的菜,還有那溪裡的魚、滿山飛奔的雞鴨、自家養的豬,以及,那可遇不可求的野味,譬如野豬肉或野兔肉,很少的時候有麂子肉,但這些年大家生態意識強了,不會再隨便捕獵野物。

山人也要吃魚,尤其是年夜飯,更作興“年年有餘”,桌上必有一道魚。最好是鯉魚。鯉魚可以跳龍門。山裡有溪,小魚不稀罕,大魚才難得。越少越珍貴,魚就成了年夜飯的重頭戲。以前地主家才有大魚可吃,吃完大魚,順手把魚尾巴貼在板壁上,如同獎狀。

至於雞鴨,那是年夜飯及春節餐桌標配,必不可少。雞是漫山跑的,鴨是溪裡吃螺螄長大的。各燉一爐。油膩膩的大豬蹄,燉一爐。油汪汪的紅燒肉,再燉一爐。油豆腐、鹹肉筍,再燉一爐。灶下,燉了這樣一缽一缽的食物,炭火噼啪,濃香四溢,就像個過年的樣子了。

此外就是小炒。蘿蔔絲炒麂子肉,肉切得細碎,蘿蔔絲旺火一炒,嘩嘩譁三大勺幹辣椒,下鍋,一大把鮮辣椒,下鍋,直看得人心驚膽戰。麂子肉後來吃不到了,就換成牛肉來炒。常山人的做法,牛肉多是用蘿蔔絲炒,這樣的一碗菜端上桌,管它屋外朔風勁吹、冰凌二尺,只要一箸入口,立馬渾身冒汗。

再炒幾個小菜吧,譬如,臘肉炒冬筍、肉片炒蘑菇,辣椒都是重要配角。肉,自然是豐富的,自家殺了年豬,各種肉條掛滿簷下,比如臘肉做幾條,醬肉做幾條,鹹肉做幾條,醃肉做幾條,製法不同,風味也不同。還有豬大腸一副,豬頭豬耳朵豬尾巴一副,凡此種種,變著花樣炒出來,整個正月都有不少下酒菜。

燉的雞啊鴨啊豬蹄之類,老實說,並不十分受歡迎。於是一燉再燉,直到肉質變柴,直到硬硬邦邦,然而每有客人來,依然要隆重地整罐端出來,同時熱情地請客人享用。客人只好委婉推辭。我小時候去外婆家拜年,外婆一定會把其中的大雞腿夾出來,放進我的飯碗,為了避免我再夾回去,還要用雞腿在飯碗中攪兩下。看著沾滿了飯粒已燉過很多次的大雞腿,我百般無奈,一邊糾結,一邊勉力吃完。

至於蝦或蟹,那自然是沒有的。山鄉遠海,我記得小時候吃過的海鮮,只有海帶、帶魚這兩樣。海帶是捲成一團,沾滿了鹽粒的乾貨,帶魚也是鹹得非同尋常的鹹貨,這樣遠距離運輸才不會變質。對了,小時候偶爾能吃到淡菜乾。淡菜乾煮芋艿是鄉村酒席上一道常見的菜,大鍋煮出來,真的是鹹香飄蕩,十分誘人。淡菜乾,也是海里來的乾貨,那時便覺得,天下美食,非淡菜乾莫屬。大閘蟹或是蝦,是很多年以後,才出現在我家的年夜飯宴席上。大約是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父親供電局發的年貨裡,有魚蝦蟹和墨魚之類的,幾乎摸索了好多次,才知道怎樣做出好吃的味道來。

然而終歸,海鮮也要根據山鄉人的口味進行改良化烹飪。蟹呢,時興用年糕切片,放辣椒炒出來。蝦呢,紅燒,放蔥薑蒜,再放辣椒。墨魚這種東西,當然也要重油重鹽,切成絲,爆炒,一大把辣椒,紅紅火火!

管你東西南北風,我以不變應萬變。常山人的飲食烹飪風格,就是辣椒以待。什麼天下名廚、四方佳餚,到了常山人口中一嘗,就說,還可以,不夠辣,味道差了點。

差點忘了,還有最傳統的一道菜,八寶菜——幹蘿蔔絲、芹菜、千張、筍、冬菜,還有別的,七七八八,一道炒起來,特別爽口解膩,也尤其適合清晨用來過粥。這道菜,在常山有多受歡迎?通常一炒就是一大罐子,約莫有七八斤吧,往往沒兩三天就吃完了。就這麼一道最為普通的小菜——美食幾乎都稱不上,卻幾乎是家家戶戶春節期間必備良品。

這一道八寶菜吧,時代再過七十年,估計常山人的餐桌上還是缺不了它。而且,沒得說的,八寶菜,一定還要放點辣。(周華誠)

母親的素燒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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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農村,能吃上正宗鹽滷豆腐已屬不易。要是能吃上母親做的色香味甜的素燒鵝,簡直是人間美味了。

在我們家,素燒鵝使豆腐皮有了最大食用價值。只因為全家人都十分愛吃,母親也就年復一年地親手給我們做。

做豆腐是件很辛苦的事,從選豆、浸豆、磨豆、濾渣、燒煮到加滷、撈皮、裝袋、壓型……一道又一道的工序,母親從第一天晚上浸豆開始,至少得忙到第二天半夜才能做好。而作為豆腐的附加產品豆腐皮,想做好確實不是那麼容易。大火水沸容易撈早,太嫩成不了型。小火水靜,不小心就撈遲了,太老有焦味。

只有燒柴火的控好火,撈豆腐皮的見豆湯從白色到微微發黃,操起苦竹竿,以最快的速度從鐵鍋邊插入,待竹竿另一頭穿出鍋邊約30公分,將手中的竹竿輕輕一壓,一張半圓形的豆腐皮就成了。只有火候到位的豆腐皮,才能製作出上好的素燒鵝。

謝年儀式上,素燒鵝是少不了的。下午4時30分,謝年的鑼鼓聲從祠堂方向傳來。每戶人家的一家之主挑著豐盛的年貨,從自家朝著祠堂聚集而來。小時候,母親做的素燒鵝因成色好、味道香、層數多且薄總會受到別人的羨慕。對父親來說,母親賢惠能幹總是值得驕傲的。

210年前,半山腰小山岙裡七戶人家,輪流供養泥水、木匠師傅,歷經三年時間將祠堂造好。

從祠堂謝年回來,母親就讓我們蘸著醬油吃她做的素燒鵝,真是好吃又有嚼頭。好多時候,我的小夥伴們都以能吃上母親的素燒鵝而開心。

在缺衣少食的年代,素燒鵝也不像肉類那麼少見和珍貴,但也不是三天兩頭有得吃。到母親開始做素燒鵝的時候,也就是過年的時候了。反倒是現在吃得多,卻似乎找不到小時候的感覺了。

幾位年輕的嬸嬸都想得到母親做鹽滷豆腐的真傳,三番五次地上門討教。每每遇此,頭髮花白的母親,主動邀請大家將黃豆合在一起,做好豆腐和豆腐皮後按比例分成。

合在一起做豆腐,工作量自然是增加了不少。為了讓鄉親們吃上更好細韌的豆腐和素燒鵝,母親帶大家用石磨手工磨豆粉,在磨坊一磨就是一整天。腰累得直不起不說,雙手常常磨出血泡。手套上都滲出了血水,卻從不見母親埋怨,總是用毛巾簡單地理下額頭花白頭髮上的汗珠,滿臉笑容地繼續幹活。

因為手把手地傳授磨豆、濾渣、燒煮、加滷、撈皮等幾個關鍵步驟,大夥紛紛讚許母親的手藝和為人。

現在全村一共40多戶,可今年大年三十那天只回來了13戶。父親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這當然是說得含蓄了。事實上,正月一直沒有回來的至少也有十多戶,因為父母不在了。可以想象,要是以後我吃不到母親的素燒鵝,我也將缺少回去的勇氣。其實素燒鵝,就是一份親情的牽掛。(蔣孝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