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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妓誘殺樑上君,倚門賣笑人皆謗清代“採花大盜案”探究

清代,涇水北面有位異人某甲,名字已失落無考,家無長物,惟懸一囊,空空如也。但凡經過旗亭酒家,他總是攜囊而入,飲酒必醉,方肯罷休,醉後便探囊付錢,分文不少。旁人由此深覺怪異。一日,某甲在一家酒肆醉意醺醺,有個乞丐來到跟前乞討,衣衫襤褸,十分骯髒,狀貌可憎,年紀三旬以上。某甲見而訝然:“美人何以憔悴至此?他們用千金買你一笑,莫非還不能供你溫飽?”乞丐愕然,店內洗滌打雜之人,無不鬨然大笑。某甲全然不顧,向店家要酒,與乞丐共飲,並命他唱歌助興。

乞丐推說不會,某甲笑道:“你還和從前一樣靦腆害羞,又怎能怪我為之心醉?”兩人對坐痛飲,非常親暱,直到傍晚才分手道別。某甲又從囊內掏出一千錢:“你姑且拿這點錢買些胭脂花粉,莫要推辭。”乞丐大悅,頓首稱謝,某甲露出惻隱不忍的神情。乞丐走後,某甲寄宿酒家,這原本就是他買醉後常有的事。次晨起床,有好事之徒爭相詢問其中緣故,某甲笑道:“這人前生是位佳人,各位若想知其前世之事,請隨我一同拜訪。”眾人踴躍相從。離店半里左右,即是乞丐寄居的一座廢祠,屋子破敗,牆壁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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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獨臥廊道,頭枕石塊,身墊雜草,正患重病。眾人十分驚駭,尚未開口,乞丐早已張目四顧,見到某甲便喃喃道:“仙師你來了嗎?三生一夢,倘非仙師的神力,我至今還執迷不悟!”大家更錯愕困惑,交相發問。某甲作揖行禮,讓眾人列坐兩側,請乞丐自述身世因緣,由此得以瞭解事情的梗概。原來乞丐遇見某甲後返回住處,內心既疑又驚,然而不勝酒力,隨即倒身鼾睡,猶如死人。夢入一座宅第,金玉羅列,錦繡堆積,他心裡非常喜愛,因見宅內無人看守,頓起貪念,故而挑選其中值錢的精品,隨意攫取。

他很快恍然大悟:“哎呀,我這般豈非做賊?倘被人知曉,不免受罰,還是趕緊回去!”走出房間,四周院牆高約一丈,無法逾越。倉皇之際,兩腳忽然離地,竟然能飛簷走壁,他大喜過望,再回顧府第,火光通明,正有人執火追趕,聲勢洶洶不絕。他只好一面審視腳下房屋,一面拔腿逃奔,雖然各屋相隔一丈有餘,對他而言,卻毫無阻隔。回到家中,有妻有子,正對燭等候,他已不再孑然一身。妻兒瞧見他,紛紛上前慰勞,暖酒烤肉,奉侍殷勤,乞丐遂酣醉而睡。次日起床,他身攜銀兩進城,“乘馬從僕”,滿城的人都向他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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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自視穿戴,高冠華服,頗像一副大盜的架勢,偷雞摸狗之徒遠不可比,因此越發志得意滿。從此,他每晚必出,出去後定要收穫很多財物才會回家(出必重獲而後返),別人拿他毫無辦法。乞丐年紀六旬,妻妾數人,子女也都已成家立業,財物豐饒,足夠晚年養老歡娛之用,他遂放棄行竊做賊的勾當。一天夜裡,他又乘醉外出,來到一戶人家,院落數重,閨房深邃,只有兩位少婦、三四個婢女而已。他自認這些女子軟弱可欺,竟然出其不意地衝入。一位婦人剛登床就枕,另一位婦人已然解開衣物,她們瞅見乞丐,都嚇得說不出話來。

乞丐看那位尚未睡下的婦人,露出的肌膚瑩潔細膩(素體瑩潔),不覺色心萌動。再掀開就睡婦人身上的衾被,但見她白身如玉,恍然落葉之花,隨風動搖,四肢不知所措。乞丐愈發勃然心動,情不自禁,難以自持。他徑直登榻,準備嫖狎,婦人也不敢劇烈抗拒。乞丐突然回顧,發現站著未睡的婦人已不知去向,不由大疑。剛想起身搜尋,忽聞門外傳來一陣喧噪,人多勢眾,原來正是離開的婦人喚來拿他的。乞丐起初猶仗自己本領高強,坦然無懼,後欲奪門而逃,旋見一物彷彿寒霜,直灌腦門。他隨即仆倒在地,耳畔尚聞人語:“盜賊已被擊殺,誰說我的寶劍不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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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心知自己已死,魂魄悠然飄蕩,還想回家一探妻兒。剛到房門和屏風之間,即有人鼓掌笑道:“以盜賊的身份離去,理所應當以娼妓的身份回來。”乞丐莫解其意,內心則十分悲傷。待他發出聲音,房裡的人鬨然呼道:“嬰兒落地啦,是個女娃!”乞丐驚顧四周,身體已在一位小妾的房內,原來婦人剛剛分娩。他明白自己已然轉世,不敢說明前生的身份,然而身在襁褓之中,家事件件樁樁全都歷歷在目。家中長子和次子,俱被失竊之人告到官府,官私交迫,兩頭相逼,家室為之一空。兩個兒子最終慘遭酷刑,死於大獄,小妾則攜帶幼女回到孃家,不久改嫁,竟然拋棄嗷嗷待哺的女兒,不管不顧。

乞丐在舅家居住十幾年,長大後,出落得非常貌美,然舅舅、舅母待她極為苛刻,把她當僕人丫鬟使喚。某日,有位老婆子登門請教舅母:“你夫君自稱家中有株柳樹,讓我移栽別處,何不指給我看看?”舅母深明其意,喚外甥女出來相見。老婆子大喜:“你舅舅所言非虛,老身種植你這棵樹,足可乘涼半輩子。”說完就要離開,舅母關照道:“她不是我家的種類,實是大盜某人的孫女。你切記這點,莫讓旁人笑話我家!”老婆子連聲答應。兩天後,有轎子來接,乞丐心知是去做娼妓,堅決不肯走,舅舅、舅母用鞭子使勁抽打驅趕,她疼痛難忍,只好啟程。到了地方,只能濃妝豔抹,倚門嬉笑,即使不想做娼妓也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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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後,她聲名大噪,箏笛琵琶,這些樂器從前一竅不通,而現在無不擅長,連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何緣故。她天生麗質,技藝精熟,囊中羞澀之人自然沒法攜手接觸,惟獨世家鉅富,方可狎玩。只是溫柔軟款,雖勝於穿壁翻牆做賊,然低賤卑汙,卻逾比偷雞摸狗。朝張暮李,人盡可夫,斗轉星移,客人猶未停歇就寢。清晨描畫翠眉,面如燕市之門簾;夜間錦被溫熱,身如射場之箭靶。從前探囊撬箱,貪的是裡面的上好金銀;如今遭受蹂躪,誰又來惋惜床頭美玉?乞丐雖然前世是個盜賊,但對眼下的娼妓生活也感到十分羞恥。如此歷經十年,她最終憂鬱而死。乞丐剛死,就有幾個獠牙巨角、非獸非人的怪物出現,將他綁走。

很快來到一座官署,乞丐料想這大概就是人間所說的閻王殿。入內見過閻王,只見他面黑有光,雙眼烏漆發亮,炯炯有神,容貌高聳,神氣清通,模樣彷彿包公,且其穿戴官服官帽,姿態莊嚴,雙手交按,高坐殿上。沒問幾句,他立即便說:“你還有羞恥之心,可予從輕發落。”卻依然判他轉世行乞,並讓左右官吏說明原委。官吏當即牽過乞丐,告訴他:“你三世以前,也是一個乞丐。在街市行走,但凡瞅見物事必起貪念,終究由於沒本事偷到手,不久憂鬱而死(悒怏而死)。緣此之思,你遂轉世墮落為一個盜賊,輾轉因果迴圈,越加無可救藥。如今能恢復你本來的身份,實是出於閻王的恩德,還不趕快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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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頓悟頷首,正想跪拜,忽然有個巨鬼用一種叫骨朵的兵器從後擊打,他登時劇痛失聲,驚悸而醒。醒後夢中之事瞭然洞徹,只是頭痛欲裂,不能起身。聽聞乞丐詳盡的敘述,眾人驚得直冒冷汗。隨後有人談起,縣裡以前有個大盜,號稱“飛手張”,已去世數十年。他盜取財物,如同拿走寄存在外的自家東西,“人莫能禁”,後某戶官宦人家用妓女做誘餌,將其擊殺在家。又有一位名叫蘇五金的女子,是有名的娼妓,十年吟風弄月,傾動數個州縣,傳聞是大盜的遺孽。以乞丐所言驗證,確實絲毫不差,大家因此互相慨嘆不已。

某甲笑對乞丐:“兩生享受,一時貧窮,幸而獲得清白之名,這要遠勝骯髒屈辱。乞丐本就無病,有病也不在乞討本身。”說完大笑起身,引眾散去,乞丐的病隨即痊癒。以後人們再在集市遇到乞丐,他深有收斂,好像被某種東西所觸動。偶見路人掉落幾個錢,乞丐呼他停下,路人原本就不瞭解他,回顧笑道:“你是乞丐,何以自己不撿,反而要告訴我?”乞丐默然無言,舍錢徑直走開。知情者聞悉,認為他已得道。不久,某甲提囊拜訪各家酒肆,自稱將要遠行。不過數日,乞丐也不知去向。咸寧的陳仰舉、上元的許輔仁,他們都聽過這樁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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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末留言:盜賊既已做盜,本該不會怕做娼妓,畢竟行竊實在比後者危險太多(以盜實危於娼也)。盜賊既想做盜,必然不樂意再做乞丐,因為乞討遠不如行盜(以丐遠遜於盜也)。乞丐如果不盜,兼憑高潔的品行,必然高傲處在紅粉妓女、黃巾大盜之上。閻王出於品德的緣故愛惜百姓,所以能夠如此賞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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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譯自《螢窗異草》中【三生夢】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