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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鴻聲裡四風閘凜凜猶生辛棄疾

斷鴻聲裡四風閘凜凜猶生辛棄疾

“四風閘”,南宋抗金名將、豪放派詞人辛棄疾的故里。村子不大,靜臥在平疇萬畝的平原上,一派肅穆。村子內外有幾條幹河道,河道上有閘口的影子;村北,小清河依舊緩緩不息地流著。據此,能隱約猜出村名的來歷。此外,一點看不出這個村莊的特別之處,村口路旁的路牌:辛棄疾故里,提醒著人們,腳下的土地是曾經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歷的。然而現在,“尋常”卻是它給我的最確實的感覺。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眼前這個百多戶人家的村莊,就是辛棄疾的故土家園了。《山東通志》載“辛棄疾故宅在四風閘。”宋高宗十年(公元1140年)辛棄疾就出生在這裡。需要說明的是,那時的“四風閘”已經不是大宋的土地了。

生逢亂世山河碎

公元1127年,北宋欽宗靖康二年,金兵攻入開封,擄走徽欽二帝,滅亡北宋。康王趙構僥倖逃脫,倉促在河南商丘登基,南宋正式“粉墨登場”。1128年,趙構任命劉豫為濟南知府,寄望他駐守黃河,阻擋金兵南下。誰知劉豫其人在學生時代就德行有虧,再說他對這個任命既不情又不願,還有臨陣脫逃的前科,用腳後跟去想這麼重要的任命也是所用非人。果然,在金人威逼利誘下,劉豫沒怎麼猶豫就顛兒顛兒投降了,並設計斬殺了名將關勝,當起了金人的“兒皇帝”。

事變驟起,居住在黃河岸邊的人家一時陷入慌亂。像歷史上所有的投降者一樣,劉豫在面對金兵時畏之如虎,對待自己的百姓、同僚卻是殘忍異常。史載,當時的辛家世代為官,在四風閘是赫赫大戶,舉家南遷,一時間絕非易事。看著全家大大小小數十口,祖父辛贊權衡再三,只好放棄逃跑,暫附偽逆,委曲求全,以待他日。

公元1140年(金熙宗天眷三年),陰雲籠罩下的辛家迎來了一件大喜事——一個男孩降生了,久在壓抑鬱悶中的祖父辛贊給孩子起名“棄疾”。從後來辛贊對這個嬰兒的用心撫養精心栽培來看,取這個名字時,他一定想起了漢朝那位“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抗擊匈奴的名將霍去病。“去病”“棄疾”,很顯然,其中飽含著這位被逼無奈屈身事賊的老人的殷切期望。歷史證明,他的期望沒有落空,並且全部化作了抗禦外侮救民水火的滔滔江水熊熊烈焰。

壯懷激烈顯身手

徜徉在辛棄疾在“四風閘”的故居,想象著辛棄疾波瀾壯闊豐富多彩的人生,不禁感慨萬分——人只要堅持不甘平庸的心,就會創造出與眾不同的人生。

3歲喪父,飽學多識的祖父親自撫養他。從小把他帶在身邊,啟蒙教讀,遊宦各地,使他孩提時就接受了濃郁的傳統文化的薰陶,也逐漸培養起了強烈的民族意識。

14歲,在祖父的悉心教導下,辛棄疾鄉試高中,並在當地嶄露頭角。後又拜名師潛心苦讀,打下了堅實的學識基礎。

15歲、18歲,辛棄疾兩次赴京考試,雖然都沒有考中,但原本就沒有考試慾望的辛棄疾卻用心探聽到了北國虛實,瞭解到了金兵的詳情,為日後的起兵做好了準備。

22歲,辛棄疾趁著金主完顏亮發兵南侵,在家鄉變賣家產,安頓好族人,聚集2000餘人揭竿而起。從此,他由一個心懷天下的書生,蛻變成一個救民水火、保家衛國的戰士。同年,他審時度勢,率領子弟兵投奔義軍領袖耿京,並做出了隻身連夜追殺叛賊和尚義端的壯舉。

23歲,他又幹了一件大事,於“萬軍營中,隻手擒叛逆,聲振寰宇”。這段家喻戶曉的英雄壯舉,充分展現出了辛棄疾的有勇有謀膽識過人,也為他贏取了生前身後名。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僕姑。”這是何等的壯烈、何等的英武,就連他本人晚年回想起來,也是意氣風發豪氣干雲。可惜,南歸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往日的輝煌都成了酒後的回憶。

南歸後,辛棄疾歷任地方官,在險象叢生的官場上,輾轉騰挪,歷盡滄桑。從淳熙元年(1174年)到九年(1182年)官職變更11次之多。南渡40年,在家賦閒20年。

1207年,等到有機會真正執掌兵權全力抗敵時,他卻已是日薄西山了。

歷史上,縱橫疆場威震敵膽的戰將燦若繁星,可很少有人像他有如此傲嬌豐贍的文采;才高八斗文采風流的名士更是多如牛毛,可沒人能擁有他那樣隻身闖敵營萬里擒叛賊的英雄傳奇。

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愁

傳統認知上,葉落,是要歸根的;人老,也是最最思念著迴歸故土的。上中學時,很喜歡于右任先生的《望故鄉》——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那時,雖年少識淺,卻也常常為他感傷,因為多少明白,一個人離家越遠,時間越久,思鄉之情就會越是急切、濃重。這是人之常情。

而在辛棄疾現存的600多首詩詞裡,很難找到有關思念故鄉的詩句。除了慷慨激昂壯志豪情,除了英雄末路報國無門,辛公的詩詞裡面雖也有清風、明月、花前、月下,但絕少提到家鄉、故土、鄉親、父老。

“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死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凡英雄所見略同。辛棄疾一生也是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詡,他幾十年都在追求抗戰復國,畢生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以勝利者的身份,將自己的枯骨埋葬在祖父的墳塋旁,墓碑之上,能刻有遒勁的“大宋”二字。英雄的使命就是要為家國民族奮鬥一生,而辛棄疾的這種英雄使命感更加強烈,即便是在失意落魄時,他也不曾有絲毫的動搖。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醉裡且貪歡笑”“萬事雲煙忽過。”那個一手把他撫養拉扯大的老人的墳塋還靜臥在北方的故土上。但是,南渡以來,幾十年宦海沉浮,如履薄冰,換來的卻是大計落空、連番失望。“鄭賈正應求死鼠,葉公豈是好真龍”,抗金復國光復家園,真好似一場春秋大夢!這應是他晚年最痛心最徹底的醒悟。

更吹落,星如雨。驀然回首,他在燈火闌珊處

走馬燈似的官職調動,忽冷忽熱的朝廷態度,“風聞言事”的言官淫威四布,很多時候,讓貼著“歸正人”標籤的辛棄疾,戰戰兢兢,無所適從。

“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當辛棄疾戴著斗笠,行走在田間地頭,“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時,他終於發現內心深處自己是鍾情於那些普通人的純粹的快樂的。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帶湖”“瓢泉”,就像當年黃州郊外的東坡熱情四溢接納了蘇軾,它們一樣敞開溫暖的胸懷擁抱了辛棄疾。

於是,他自號“稼軒”。其實,這才是他對自己的一次最直接最徹底的認識。

從此,他鄉代替了夢裡的家園,做了他的“故鄉”,然而,我還是偏執認為此“故鄉”非彼“故鄉”。實際上,也真沒有太大的意思。最應該的,學學蘇軾,“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南宋寧宗開禧三年(1207年)秋季,前樞密院都承旨辛棄疾病死,死前大呼“殺賊”數聲,時年68歲。

7年前,在好朋友宋朝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去世時,辛棄疾慨然寫道,“所不朽者,垂萬世名。孰謂公死,凜凜猶生。”此刻,站在“四風閘”辛棄疾故居里的他的塑像前,感覺辛公雖去,亦是“凜凜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