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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國運289年:上升通道,擠滿了頂流詩人

唐朝人為什麼那麼能寫詩?南宋詩人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有這樣一個獨到見解:“唐以詩取士,故多專門之學,我朝之詩所以不及也。”

這是說,唐朝科舉要考詩賦,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此有了全民寫詩的風氣。就好像前些年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遍地都是奧數班。

當唐太宗李世民在宮門遠遠望見新晉進士魚貫而出,感慨“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時,這一影響後世一千多年的選官制度,正徐徐拉開帷幕。

當代詩人艾青說過:“個人的痛苦與歡樂,必須融合在時代的痛苦與歡樂裡。”

唐代詩人的科舉之路,是苦盡甘來,還是茫茫苦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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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制濫觴於隋,到唐初基本成型。

科舉制的誕生,終結了曹魏以來豪門大族壟斷仕進之路的九品中正制,也打破了兩漢以來地方官員自闢僚屬的制度。這就是錢穆先生所說的“由門第特殊階級中開放政權的一條路”。

有了科舉,選拔官吏之權收歸中央,不管是世家子弟,還是寒門士子,都可“投牒自進”,透過考試取得做官資格,改變命運。

唐太宗進一步完善隋朝開創的科舉制,有所謂“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的說法。但實際上,初唐的科舉考試影響力有限。

史書記載,武德、貞觀年間,“士大夫以亂離之後,不樂仕進,官員不充。省符下諸州差人赴選,州府及詔使多以赤牒補官”。這說明,唐初各地官員大多是由當地人才充當,以空白告身就地任命。隋末天下大亂,活下來就不容易,到哪兒找那麼多讀書人去?

有學者做過統計,貞觀年間的宰相,只有房玄齡、溫彥博二人是隋朝進士,許敬宗一人是隋朝秀才,其餘二十幾人都未透過科舉考試,沒有正式“文憑”。

貞觀年間科舉取士名額不多,成為高官的更是少之又少,青史留名的進士,不過只有上官儀等幾位御用文人,也沒有多少人會為了這個考試老死於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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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唐太宗李世民。

科舉萌芽之初,詩歌也只流行於上層社會。那時流行的宮體詩,繼承南朝綺麗之風,創作者主要是帝王及重臣。常為皇帝起草詔書的初唐進士上官儀,就以“綺錯婉媚”的上官體詩風聞名於世,如其所作的《春日》一詩:

花輕蝶亂仙人杏,葉密鶯啼帝女桑。

飛雲閣上春應至,明月樓中夜未央。

2

唐代科舉的第一次大爆發,還要等到上官儀的“敵人”武則天登上歷史舞臺時。

上官儀反對武后臨朝,曾上書請求唐高宗廢后,高宗起初覺得有幾分道理,讓他起草廢后詔書。但武后得知後找高宗哭訴冤屈,唐高宗到底還是寵老婆,只好跟武后說:“這都是上官儀教我的。”

這下害慘了上官儀一家。之後,武后讓人誣陷上官儀謀逆,將他治罪,下獄處死,上官儀的家人多受牽連,他年幼的孫女上官婉兒被充為官婢,逃過一死,後來得到武則天重用。

在成為一代女皇的道路上,難免有像上官儀這樣執拗的文人進行反抗,但武則天卻格外重視讀書人的力量,尤其是用關東士庶階級,打壓以隋唐皇室為代表的關隴貴族集團。

武則天統治時期,大開制科,“崇尚進士文詞之科,破格用人”。隨著錄取名額飆升,科舉出身的官員得到重用,科舉制迅速發展。武則天還首創皇帝擔任主考官的“殿試”,又在進士、明經等科目之外,設立選拔武將的“武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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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太平公主與武則天。

從唐高宗到武周這一時期,科舉進身的宰相就有狄仁傑、張柬之等名人,還有詩人王勃、楊炯、宋之問、杜審言、陳子昂、賀知章等大咖出現在了科舉的考場上,開元年間的名相姚崇、宋璟、張說也是武周時參加的科舉。

至此,科舉成了全民運動,讀書人家裡再有錢,身世再顯赫,不考科舉都成了異類,所謂“縉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

唐高宗晚年的宰相薛元超曾經跟親人說:“吾不才,富貴過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他是說,我這一生富貴有餘,但是有三件事最為遺憾,第一個可惜我不是進士出身,第二個可惜沒有娶到五大貴族(李、王、鄭、盧、崔)的女兒,第三個就是沒能參與編修國史(在唐代,編修國史是士人的至高榮耀,代表有文化)。

《唐摭言》記載,隨著科舉逐漸制度化,它不但成為寒門士子逆襲的途徑,也給了那些業已衰落的世家子弟重頭再來的機會,所謂“孤寒失之,其族餒矣;世祿失之,其族絕矣”。

3

每年秋冬之時,來自五湖四海的舉子在地方獲得選送資格後,風塵僕僕進京,準備來年春天的考試,“麻衣如雪,滿於九衢”。科舉考試流入士子的生命長河裡,也被寫在詩人的文字中。

放榜後,考中進士的人,迎來的是金榜題名的喜悅。新舉進士有兩項重要活動,一是在曲江杏園舉行宴會,二是到慈恩寺大雁塔題名。

“歸時不省花間醉,綺陌香車似水流”。這一天,公卿之家常會駕車而來,傾城圍觀,有人還會乘此機會挑選女婿。

有的新進士春心萌動,考完試常流連於長安的風月場,據《開元天寶遺事》載,“長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每年新進士,以紅箋名紙遊謁其中。時人謂此坊為風流藪澤。”這大概類似於高考生考完後通宵打遊戲、出去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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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大雁塔。

名落孫山的人,懷抱的卻只有苦澀,有的人留在京城繼續備考,有的人會黯然歸鄉,或四處漫遊。

調露二年(680年),詩人陳子昂第一次進京趕考以落第告終。他寫下《落第西還別魏四懍》,以蓬草為喻,嘆息這段離家漂泊、無功而返的苦日子,不得不回老家苦讀:

轉蓬方不定,落羽自驚弦。

山水一為別,歡娛復幾年。

離亭暗風雨,徵路入雲煙。

還因北山逕,歸守東陂田。

在初次落第的四年後,陳子昂才進士及第,開始了他才高運蹇的不幸仕途。

有的人可能會問,既然唐代科舉要考詩賦,對陳子昂這些大才子應該是信手拈來,為何還有那麼多詩人在科舉之路上吃癟?

唐代的科舉詩,實際上由兩部分組成的:一是考場上的省試詩作,即應試的作品;二是考生平時所作的“行卷”、“溫卷”之詩作,即考生進京後,向主考官或在京權貴幹謁的詩文。

有唐一代,廣泛流傳的應試詩佳作寥寥,聞名後世的只有兩首:祖詠的《終南望餘雪》,與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

祖詠是唐玄宗開元十二年(724年)進士,這首《終南望餘雪》描寫冬日黃昏,雪過初晴的景色,只有兩韻,並不符合考試要求,卻憑藉出色的藝術成就打動了當時的考官,也入選了現在的中小學課本: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除了鮮有的幾篇佳作,應制之作大多是歌功頌德、形式華麗、內容空洞的作品,不值得一讀。

早在初唐,陳子昂就激烈批判這種作品的弊病,盛唐時的李白甚至都不參加科舉,透過另一個途徑來到天子面前,高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考場上的應試詩,對他們來說沒什麼技術含量。即便沒有參加科舉,他們的詩名還是會名垂千古。

另外,唐代的科舉制還是帶有很多舊制度的痕跡,並非絕對的公平。考生除了要在考場上激揚文字,也要在考場外費盡心思進行自我包裝,獲得一定的知名度,以得到考官或權貴的青睞。因此,“行卷”成了考生的秘密武器。

相傳,陳子昂初入京時,一度不為人知,偶然碰見一個商人在賣胡琴,叫價百萬。京中豪貴集聚於此,圍觀這個奇葩商人,無人能辨其真偽。此時,陳子昂擠進人群,一擲千金將胡琴買下,並與在場的豪貴相約,明日到長安宣陽裡赴宴,共賞此琴。

第二天,公子哥兒都到了,興致勃勃地等著觀賞這把琴。陳子昂卻當場把胡琴摔個粉碎,說:“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不為人知。此樂賤工之樂,豈宜留心!”說罷,他將自己的詩文送給在場的權貴,從此名動京城。

4

開元、天寶年間,士子汲汲於功名,每年進京者絡繹不絕,有時多達數千人。

一個正處於上升期的帝國,其強盛的國力與詩壇的積極氛圍相呼應,即便不依託於體制,詩人對前途的追求也不會止步。盛唐詩始終充溢著一種進取心與自豪感,懷有一種豪邁與傲氣。

李白有“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的志向,以戰國時期功成身退的名士魯仲連為偶像,可當仕途不順時,他豪言:“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孟浩然也有求功名之心,卻終生與官場無緣,他將隱逸作為心靈歸宿,詩中盡是清新淡泊:“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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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劇照。

若非要謀求一官半職才能過上好日子,那這個所謂的“盛世”,必定潛藏暗流。

胸懷“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壯志,文學青年杜甫就在此時來到了長安。

不幸的是,杜甫是唐代科舉的一個失敗例子,無論是干謁,還是考試,他都沒成功。

天寶六年(747年),杜甫再次進京趕考,正是奸相李林甫當權。李林甫給唐玄宗上表稱“全國的賢才都在朝廷,下邊一個也沒有了”。唐玄宗還真信了這個糟老頭子的鬼話,這一年,應考士子全部落榜。

在這場“野無遺賢”的鬧劇後,杜甫漂泊無依,在長安四處向朝中權貴投詩文,求推薦,卻處處碰壁。直到安史之亂前夕,他才得到右衛率府兵曹參軍這麼一個小官,專門看管兵甲器杖。

再到後來,耿直的杜甫連朝廷飯碗都丟了,棄官而去,只剩下詩和遠方。

困守長安十年時,他親眼所見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社會現狀,是盛世表面下的腐朽。當他辭官四處流浪時,他還不忘初心,為那些貧苦大眾高呼:“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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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杜甫草堂。

5

帝國的命運悄然轉變,科舉制度在無形中成為了詩人的桎梏。中唐以後,入仕的途徑逐漸變窄,定期舉行的“常科”僅剩下明經、進士作為主要科目,不定期舉行的“制舉”也遠遠少於盛唐時期。

唐代有一句俗語,“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意思是說30歲考中明經,已經太晚了,50歲考中進士,卻還算年輕。明經社會認可度比較低,這玩意兒考帖經、墨義,就是靠死記硬背,考不出水平,而且錄取名額多,有時還能花錢買。安史之亂時朝廷缺錢,就有人上書“許人納錢,授官及明經出身”。

進士就難考多了,考試以詩賦為主,錄取率極低,有時考生多達數千人,上榜者卻不過二三十名。唐德宗在位時(779-805年),有個叫宋濟的老考生N年都沒考上。每次考場作詩,他如果發揮不好,沒有按照試題要求掌握好韻律,就會拍著胸口說:“宋五又坦率(粗心)矣!”這句話成了他的口頭禪,長安人都知道。

後來,老宋經過多次落第,終於考上了。唐德宗見他後,先問一句:“宋五坦率否?”這位考生,也算是靠落榜火出圈了。

這也難怪白居易29歲進士及第,敢自誇“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學霸的成績,都是用汗水換來的。

白居易年輕時太難了,他跟好友元稹說過,自己當年為了考中進士,白天練寫賦,晚上學書法,讀書讀到口舌生瘡,寫字寫到手臂和胳膊肘上都生了老繭,身體未老先衰,發白齒落,視力嚴重下降。考中進士後,為了參加選拔官員的吏部銓試,白居易又與元稹到華陽觀苦心備考,閉戶累月。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白居易”,更多的人是“呂秀才“。

詩人孟郊,年近半百才考中進士,難掩內心的激動,與同年們輕快地騎馬遊遍長安,寫下唐代科舉詩中的名篇《登科後》: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孟郊一生窮困潦倒,他的科場生涯時來運轉,也是歷盡艱辛。在考中前,他多次應舉,屢屢落榜。我們看孟郊在《登科後》之前寫的科舉詩歌,不是《落第》中的“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就是《再下第》中的“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

悲苦是中唐科舉詩的普遍主題。世道變壞,人生的路越走越窄,詩人為何還執著於科舉,還想忍受艱苦的生活,去追求一個難以實現的目標?

《唐帝國的精神文明》一書中有這樣一段精闢的論述:

他們也要吃飯,也要養家活口,他們必須要有可靠的經濟來源。更重要的是,他們要實現人生理想、人生價值,而這種理想和價值,往往與政治有著密切聯絡,或者說,透過政治途徑、透過政治抱負的實現,往往最容易達成他們的理想和價值。

安史之亂後,唐王朝己是江河日下,政治腐敗,科場黑暗,但士人的報國之志不減,這正是他們選擇為科舉奔波的原因之一。

6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在朝廷蔓延40年之久的牛李黨爭,正是因制科對策引起。一些學者如陳寅恪先生認為這場科舉引發的恩怨,是新興士族與舊士族地主的衝突。

唐憲宗元和三年(808年),牛僧儒、李宗閔等新科舉子在考卷中批評朝政,言辭激烈,非常憤青。

考官看了後,覺得小夥子敢想敢說敢做,是人才啊,將他們列為前幾名。宰相李吉甫(李德裕之父)聽說此事大為不滿,認為牛僧儒等人的指責是對自己的誹謗,就跟皇帝說,幾名考官與這些考生有非正當利益關係,無端非議朝政。一時朝野譁然,大臣分為兩派,有人支援李吉甫,有人為考生鳴冤。這下事情鬧大了,牛僧儒、李宗閔與幾名考官被貶出京,直到李吉甫死後,他們才入朝為官。

此後,以新興庶族地主牛僧儒、李宗閔為首的牛黨,與舊門閥士族出身的李吉甫之子李德裕為首的李黨,形成勢不兩立的兩大朋黨,對著幹了幾十年。

兩黨相爭,漸漸侵染了士子的仕進之路,詩人李商隱就是受害者之一。李商隱考科舉也是費盡周折,一連考了四、五次。時運不濟的時候,他一邊吃著筍,還一邊黯然神傷,讓人心疼:

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

皇都陸海應無數,忍剪凌雲一寸心。

後來,李商隱考中進士。求仕時,他的才華得到朝中重臣令狐楚、令狐綯父子的欣賞,受到令狐父子不少恩遇。但令狐父子是牛黨的成員,李商隱進入官場後,卻在因緣際會下娶了涇原節度使王茂元的女兒為妻。王茂元與李德裕關係很鐵,時人將他當作李黨的成員,無辜的李商隱處境就尷尬了。

牛黨將李商隱視為叛徒,李黨也沒多提攜李商隱,詩人夾在兩黨之間,一生曲折坎坷,鬱郁不得志。李商隱與這一時期的很多人才一樣,明明身負才華,卻處處遭到打壓,只能在無數個寒夜中孤寂自傷: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科舉沒有選拔出多少為大唐力挽狂瀾的人才,卻形成了兩黨傾軋,既撕扯了李商隱的命運,也將帝國不斷拖進深淵。朝堂上的文人都在惡鬥,誰還能為國為民建言獻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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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唐,科舉制度被貴族官僚所把持,有一門累世幾代考中進士,其中有真才實學的人卻寥寥無幾,偶爾有個別寒門子弟及第,還成了新鮮事,能上會兒“熱搜”。以大中十四年(860年)為例,當時考生多達千人,中第者“皆以門閥取之”,全是衣冠子弟,宰相裴休、魏扶、令狐綯等重臣的兒子赫然在列,幾乎佔據了整個榜單。

這顯然違背了科舉制度打擊士族門閥權勢的初衷。

讀書人的出路更加狹窄,科舉詩中開始瀰漫悲觀、叛逆的情緒,恰似大唐的國運。

唐末著名詩人羅隱,有個尷尬的稱號,叫“十上不第”,就是說他從二十幾歲就應進士試,考了十多次都沒考上,一身才能難以施展。30歲那年,羅隱再一次落第,心情十分鬱悶,寫了首七律《投所思》:

憔悴長安何所為,旅魂窮命自相疑。

滿川碧嶂無歸日,一榻紅塵有淚時。

雕琢只應勞郢匠,膏肓終恐誤秦醫。

浮生七十今三十,從此悽惶未可知。

頸聯引用了兩個有趣的典故:《莊子》有個故事說,楚國郢都有個人鼻子上粘了一點薄如蟬翼的白色粉末,找一個石匠為他砍掉。這位石匠滿足他的要求,手起斧落,正好抹去了這層粉,楚人毫髮無損。“郢匠”遂被後世用來比喻科舉考官。詩中的秦醫名叫“緩”,史書記載他醫術高明,曾為晉國國君看病,此處指代朝廷病入膏肓。

羅隱是在罵晚唐朝政汙濁,掌權者有眼無珠,不能提拔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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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沒罵錯。

廣明元年(880年),黃巢的軍隊北上,長安陷落,唐僖宗慌亂之中逃到成都,隨行有個耍猴藝人。這個藝人訓練猴子本領高超,能叫猴子像大臣一樣朝見行禮,如此博得皇帝一笑,詮釋什麼是國際巨星。唐僖宗高興之餘,特賜這名藝人朱紱[fú],相當於給予他朝臣的待遇,賞賜的金銀珠寶更是不在話下,當真是“將軍孤墳無人問,戲子之名天下知”。

羅隱得知此事,想到自己考了十幾年科舉都不中,竟然還比不上這個玩猢猻的弄臣,提筆就寫了首《感弄猴人賜朱紱》,這次連皇帝都罵: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

何如買取胡孫弄,一笑君王便著緋。

黃巢起義後,唐朝吊著一口氣,科舉考試早已形同虛設。

唐朝滅亡前夕,唐昭宗天覆年間(901-904年),朝廷還煞有其事地搞了一個“五老榜”。唐昭宗都懶得選拔人才,直接下達詔令,說“念爾登科之際,已過致仕之年”,有的人考上時都到退休年齡了,就讓這些多次落第的大齡考生金榜題名,以示皇帝開恩。

這一年,5個年過七旬的老漢靠著唐昭宗欽定的“降分錄取”同榜及第。他們的命運恰似隕落的帝國,早已老態龍鍾,無法為日薄西山的大唐王朝做出絲毫貢獻,只能看著它走向末日。

這本身就是對科舉制度的極大諷刺。

晚唐以後,士風日益頹靡,一些進士出身的文人,非但沒有匡扶社稷之才,反而投機取巧,巴結新貴,就連權臣朱溫都瞧不起他們。

宰相崔胤與朱溫勾結,引狼入室,聯手滅了宦官勢力,後來成為朱溫篡權的阻礙,被這個野心家所殺。清河崔氏這一科舉考場春風得意的名門望族,有數百人受牽連,被同時處死。

朱溫篡位前清洗朝堂,他最信任的謀臣李振進言說,這些士大夫都自詡為“清流”,不如將他們投入黃河,永為“濁流”。李振曾是落魄書生,考場失意,沒中過進士,投靠朱溫後才飛黃騰達,對這些徒有其表的大臣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齒。

朱溫聽從他的建議,將30多名所謂的“清流”朝臣殺害後,投進了滔滔黃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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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末路,功名利祿皆化為泡影,一個腐朽的時代,早已容不下高尚的理想。朝堂之上的人,沒有救時匡世之心,那些堅守道義的人,也敵不過殘酷的現實。

大唐科舉知名“復讀生”羅隱,在無數次失意之後,也只有飲酒賦詩,在大醉一場後釋然: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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