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迷離如夢幻,夢幻如虛無,又真實可感,引人身臨其境”
《驚奇美術館》是一部令人瞠目結舌的圖畫書。像所有的文學經典一樣,它能讓讀者經歷從未經歷之事,體驗從未體驗之感,讓另一個人的生活之河在自己身上靜靜流淌。
《驚奇美術館》有著像電影《盜夢空間》一樣的套盒結構,從外到內有五層夢境。
最外一層是讀者自己和即將閱讀的這本叫《驚奇美術館》的書。
讀者是這一層次的主人公,而書是我們要進入的第一層夢境。
[西]哈維爾·賽斯-卡斯坦/著
[西]曼努埃爾·馬索爾/繪
小奇/譯
奇想國童書出版
第二層夢境的存在由這本書的封面和封底揭示出來。
封面是一幅畫框的正面,畫框裡的畫的主要部分被故事主人公——一個男人的背影占據。
而在畫的正中間,後視鏡中映出他凝視的雙眼,提示讀者要睜大眼睛去觀察。透過前擋風玻璃,我們能看到蜿蜒向前的公路通向一座白牆黑頂的房子,暗示那是主人公將要抵達的地方。
畫框下面寫著“驚奇美術館”
,美術館是儲藏形象的地方,也是觀察世界的橋樑。封底則是這幅畫框的背面,木質畫框上有用於懸掛的釘子和鐵環。
這幅名字叫做《驚奇美術館》的畫,構成了第二層夢境。
第三層夢境的開始,也是這本書正文的開始。
藍天,白雲,綠樹,灰路,一個男人獨自駕車旅行。
突然,發動機出了故障,男人停下車,想找人幫忙。於是他越過山坡向房屋走去。
隔著窗戶,他看到屋內景象——似乎有一位女人,但近些細看,卻發現這其實是一幅畫,畫的名字叫《有鸚鵡的女人》。這顯然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於是他推開寫著“驚奇美術館”的門,走進房子,就此進入了第四層夢境。
第四層夢境發生在這座房子裡。
房子裡空無一人,只有牆上展覽著琳琅滿目的畫作,最為醒目的是畫家馬格利特超現實主義風格的“眼睛”。男人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一張叫做《自畫像》的畫作上,赫然是自己剛剛停在小山坡前的車子。
希區柯克式的懸念驟然升起。
接下來是一連串恐怖片中常見的驚嚇:先是一幅叫做《守護者》的畫中的老虎炯炯注視著他,再是一隻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鸚鵡嚇了他一跳,然後是巨大的恐懼——鸚鵡正是從《沒有鸚鵡的女人》這幅畫中飛出來的。
一層意想不到的新的夢境突然打開了。
第五層夢境由驚奇美術館裡展出的畫作構成,它們隨時可以闖入前述層次的夢境。
畫裡的女人打開了鳥籠,放飛了鸚鵡,鸚鵡飛過男人身旁,正當男人低頭拾帽子的剎那,女人離開了《沒有鸚鵡的女人》這幅畫,而鸚鵡則出現在《自畫像》裡。
男人驚訝地看著鸚鵡落在了畫中自己的那輛卡車上,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向門口奔去,可是門關上了。
更可怕的是,《守護者》中的老虎從畫裡跳了下來。男人連忙躲藏,和女人碰巧藏在一起。他們該怎麼虎口逃生呢?
男人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利用第五層夢境中的工具!
他拿起一幅畫中的蠟燭,點燃了《自畫像》中的房子
,女人則拿起另一幅畫中的扳手,撬開門衝出房子。
房子熊熊燃燒,火焰擋住了猛虎,在被火舌吞沒前的剎那,男人也衝出了房子。第五層夢境和第四層夢境發生了多次互動,現在他們一起回到了第三層夢境。
第三層夢境,是皆大歡喜的美滿之夢:
男人,女人,他們相互幫助,共奔前程。且慢,車後面還有什麼?一隻鸚鵡,還有那隻老虎!老虎面露微笑,鸚鵡並不驚慌,也許情況不那麼糟糕,不是嗎?
第四層夢境中的那幅叫作《自畫像》的畫,現在有了一個新的名字《無題》
,畫的內容,也就是第五層的夢境映現出他們新的狀況:男人,女人,鸚鵡和老虎,一起駛向不可知的未來。
終於翻到最後一頁,畫框的背面(即封底),所有這一切都發生在這幅叫做《驚奇美術館》的畫裡,還記得嗎?這是夢境的第二層。
現在我放下這本書,放下這第一層夢境的載體——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我想逃離這所美術館中的一切形象,回到我的現實中來。
但我發現
,就像第五層夢境中的蠟燭可以點燃第四層夢境中的房子,第五層夢境中的女人可以修好第三層夢境中的汽車,
夢境會影響現實。
此刻,我想起了
小說家
博爾赫斯的“映象迷宮”
(鏡子與迷宮是博爾赫斯作品中的常見意象),
畫家埃舍爾的“不可能的畫”
(埃舍爾擅長繪製在現實中不可能被製造出來的矛盾空間),
哲學家柏拉圖的“洞穴之喻”
(這是柏拉圖的一個哲學假設,認為永遠待在洞穴裡的洞穴人,會把他看到的世界的影子當作真實的世界),以及
莊周夢蝶的故事。
我不禁疑惑起來: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嗎?還是這一切只不過是幻夢一場?
埃舍爾作品《瀑布》
我的兩個孩子幫助我重新找回了現實感。
小學生笑笑看了這本書,對我說:“太好看了!”
“你覺得哪兒好看?”
“老虎。”
“老虎有什麼好看?”
“很酷啊,還有蠟燭,你懂的,爸爸。”他朝我點點頭。
我猜他看到的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一次運用智慧逃生的藝術表演。
三歲的女兒好好看了這本書,對我說:“蠟燭點著了沒有?”
“點著了。”
“房子燒了沒有?”
“燒了。你怕這隻老虎嗎?”
“不怕。”
“你為什麼不怕老虎?”
“因為老虎是個笨蛋。”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說:“爸爸,我們再看一遍吧。”
我想這就是對圖畫書作者最好的讚譽了。
忽然間,我感到釋然:
即便我們是帶著高新裝備卻仍然扛著遠古時期的腦袋、在神秘森林中行走的原始現代人;
即便汽車隨時會停下,故障隨時會發生,危險隨時會降臨,死亡隨時會光顧;
即便我們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辨不明坦途和歧路……但我們有欲求,有行動,有判斷,有互助,我們會思考,會同情,會想象,會相愛。
如此,不管我們在第幾層夢境,我們都會永遠關注當下,保持在場感,同時永遠保有逃離限制、創造現實、奔向自由的可能性——這是真正的逃亡藝術。
所以我說:“好,我們再看一遍吧,來看看男人是多麼聰明,女人是多麼勇敢,鸚鵡是多麼漂亮,老虎是多麼笨蛋吧!”
其實我和笑笑一樣,覺得老虎並不笨蛋,有點酷;
但女兒說的總是對的,尤其當她三歲的時候,不是嗎?
- End -
本文作者:常立
(兒童文學作家、研究者;詩歌、影劇愛好者;大學教師,文學博士。)
新媒體編輯:小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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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博洛尼亞童書獎電影藝術類獎
《驚奇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