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成為小炒特別讀者
：
小炒注：
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論語》
這年頭，反智新聞不少，但週末看到的這兩個，一下子讓我的免疫細胞失效了。
原則上，我想寫第一個，但我一想到這個，還是忍忍算了。
寫第二個，既安全，也有話題性。OK，就寫它了。
1
騙
跟大師修改生死簿相比，盧某文、某豪、遠方某木這些不良自媒體的讀者，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大師姓張，山東女子。有病人上門“求醫”，張某以“施法”為名索要錢財，稱其“遇鬼了，只能活三天”，“可趁閻王不在家偷改生死簿”，
一次性收取6萬元
。三年下來，她靠此詐騙150多起，詐騙金額320多萬元。
為什麼說這些病人是傻子的一大巔峰？這不僅僅是騙財，而是騙命！張某做的事情肯定沒有成功案例，有時還讓病人停藥，致其病情愈發嚴重，他無法形成一種廣告效應，純粹是病人送上門來騙的。
在我老家的農村，基督教深入傳教，有些“信徒”看到孩子發燒，不去醫院，而是相信傳教者所說的上帝會保佑，過幾天就沒事了，直到燒到39度還不見好轉才去醫院。但與張某的信徒相比，老家的這些人至少沒被騙財啊。
盧某文作為限電大棋論的始作俑者，收割了信徒的智商，對於信徒而言，只是出點稅錢，不值一提，更無傷性命。
就像直播吃屎一樣，靠噁心賺吆喝，不傷及錢包和生命。
可以說，大棋論讓人看到了傻子數量之多，修改生死簿讓人看到傻子質量之優。
將騙術進行到底，這是2021年的主旋律？
我曾深入傳銷團伙，那是2013年的時候，我還在讀研究生。有個在西安工作的本科同學請我去玩，時間充裕的我就去了，未央區，想不到就進入了傳銷團伙——1040陽光工程。
每人繳納6。98萬元，每人去發展三個會員，你的會員再去發展會員，三年之後你就可以得到1040萬元。
我是理科生，專業與數學息息相關，一看就知道這是騙局，不可能。
但是他們不信，我在紙上用數學計算公式告訴他們這不可能，始終說服不了房間的人，他們還喜歡說這是國家機密，有領導人支援，是國家正在秘密進行的一盤大棋，意思是說你不信是因為自己層次低看不懂，毫無大局觀。
一天之後我就去西安火車站了，我當時無法理解，怎麼那麼多人拖家帶口守在這裡？好幾個小區住的都是傳銷人。
這種騙術的精妙，跟無良自媒體一樣，在於精準把握受眾的心態。
他們深知信眾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
，對事情的邏輯來歷絕不深究，深究就是大棋論、陰謀論、迷信論，因此，只要偽裝得好，久而久之，沒人會質疑。
修改生死簿、無良自媒體、傳銷團伙都是這樣，先用你已經相信願意相信的事吸引你，然後不斷重複，不斷強化，孔子說過，“
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因為智者不需要改變，而愚蠢的人拒絕改變，動他觀念如掘人祖墳，最終待在資訊繭房裡出不來。
直到摔得皮青臉腫，個人切身利益受損，方可醒悟，否則勸都勸不住，你勸他還有可能捱罵。
比如，經常有人跟我諮詢投資的事情，有一個親戚跟我說他在
託人炒股
，把資金委託給一個機構，他自己能看到自己賬戶的變動。最近賺了不少，還想再投入幾十萬，問我的意見。
直覺告訴我，應該是遇到騙子了。
我老婆想進行勸阻，被我阻止了，我說，你現在去勸，他不僅聽不進去，反而會認為你嫉妒他掙錢了；如果他血虧，很可能還會遷怒於你，怪你當初勸阻不力。
所以，他賺或不賺，你只要勸了，你就成了壞人。
如果他沒投，我們必然竭力勸阻，但他已經投了，就說明他已經陷進去了。他醒悟的唯一可能，就是自己受傷，而不是你的好心勸阻。
修改生死簿的信徒們，只要他交了錢，不管是家人還是警察去勸阻，結果只會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盧某文、某豪、遠方某木這些不良自媒體的讀者，只要點讚了或讚賞了，你反對這些博主，相當於罵這些讀者的親生父母。
去年我遇到一個公眾號作者，他老婆給盧某文讚賞了100元，該作者覺得匪夷所思，當面給老婆普及這個作者的文章有多麼誤人子弟，但是，老婆不信，為這事夫妻兩人吵過很多次，不惜分床睡。最終，該作者放棄了勸導。
10月16日週六，我去參加了一個自媒體人的見面會，聊天之間，我說，自媒體的財富密碼很簡單，就在眼前，只要你豁得出去，就是走上盧某文、某豪、遠方某木這些不良自媒體的路子。
傻子太多，騙子都不夠用，這個市場還沒飽和呢。
當然，這種事情也不是現在才有，自古就有。
2
歷史
明朝初期，一個寺廟放出訊息，他們的一位活佛要火化昇天，當天捐錢特別吉利，錯過了這一天就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吃瓜群眾立刻就被吸引住了，那天果然人潮洶湧，“扶老攜幼，不遠而來”。見多識廣的縣令一看就知道是騙局，便帶了幾個手下微服私訪。
點火臺尚未點火，周圍上百僧人敲著法器念著經，環繞拜懺，臺下烏泱烏泱的男女信眾跟著“香花頂禮，瞻拜祈禱”。臺上，趺坐著個白白胖胖的大和尚，身披五色袈裟一動不動。
但是，縣令很快就發現奇怪一幕，
白胖和尚閉目流淚不止，而不是安靜祥和
。這麼明顯的異象，那些吃瓜群眾熟視無睹。
縣令心知肯定是騙局，便自曝身份，以日子不好為由，要求改天辦儀式。
僧人們當然不同意，推辭說，活佛已經功德圓滿，不會再開口了，而且，他行動不便，走不動。縣令笑道，我讓人抬回去。
到了晚間，縣令看到“活佛”滿臉淚水，可是說不了話，也動不了，還好能用手指頭蘸墨寫字，這才挖掘出了此事背後的驚人真相。
原來，所謂“活佛”本是個書生，有次遊覽該寺，誤入密室，見眾僧與一群婦人淫亂。眾僧抓住書生，本打算當場殺死，後來一商量，認為用他來玩昇天把戲更能獲利。於是剃了他的頭髮，喂他吃啞藥，關在密室裡不見天日，不給鹽吃。一百天後，書生變得“肌膚肥白”，“腰腳柔軟不能行立”，於是有了活佛昇天這一齣戲。
這事的結局可想而知：書生得到治療，惡僧被抓獲，被囚禁的婦女放歸家屬。
這是清代許奉恩《裡乘》講的故事，與小學課本的西門豹治鄴時把巫婆扔水裡很相似。這個故事流傳很廣，文人筆記裡也有不少記載，明代祝允明的《九朝野記》、清代袁枚的《續子不語》等等。
故事中的騙術，在於壞蛋們對吃瓜群眾心態的精準把握：
老百姓一般認為活佛就應該是白白胖胖、面相柔軟，惡僧就按照這個樣子改造書生的外貌
，手段十分殘忍。他們深知信眾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對活佛的來歷絕不深究，再把儀式場面搞得紅紅火火，只要表面功夫做得好，就會有大量的無知群眾相信。
本來還有一個傳遞真實資訊的渠道，那就是“活佛”的眼淚。但狂熱的眾人，有意無意之間忽視了這點。
他們不願意相信活佛是假的，眼前的這個活佛，已經成為眾人的一種寄託。眾人之間就算有人懷疑，也不會當面戳破，擔心無知信眾和惡僧的打擊。
還好有縣令出面強行終止，如果人人選擇沉默，那麼人人就是共犯者。
3
形成
騙局的形成，主要原因是騙子的騙術還是受害者的輕信？
我更願意相信是後者，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那麼多人裡面就只有你受騙了？
就如同那個公眾號作者與他讚賞100元的老婆，以及明初事件的縣令與信徒。
那麼，資訊越來越發達了，人們獲取知識越來越方便了，怎麼還是會有那麼多的無知者？
就連全球最發達的美國也未能倖免。2018年，美國權威民意調查機構蓋洛普（Gallup）做過一個調查，訪問了8000個樣本，結果也相當驚人，發現大概有六分之一的美國人，並不完全相信地球是圓的。
就連年入3000萬美元的NBA球員歐文，絕對的上流階層，也公然宣稱“地球是平的”。
美國政府顧問托馬斯·尼科爾斯在2017年出版了《專家之死：反智主義的盛行及其影響》，書裡面提到：
“這是個危險的時代。人們有最便捷的渠道獲取大量知識，卻有那麼多人抗拒學習任何知識，這是前所未有的。基礎知識匱乏的普通民眾越來越多，不僅如此，他們還不接受基本的證據規則，拒絕學習如何進行邏輯論證。 ”
因為資訊太容易獲取了，人們總是能輕易找到自己願意相信的資訊。即使他確實也聽到了很多不同的聲音，看到了很多自己不認同的觀點，但很多人會選擇轉身離去，四處尋覓符合自己預期的內容。
久而久之，他就喪失了思考能力，陷入到資訊繭房。
當一個人沉浸在資訊繭房的汪洋大海中，以為自己擁有了許多人認可的大量知識，這種幻想會讓他變得自負、膨脹，形成先入為主的觀點，當他在網際網路上找到更多同伴時，就會進一步變得頑固。
這時候，如果有一個人試圖突破他的這層自負又頑固的外殼，無異於引火自焚。因此，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了沉默，或者大家分成涇渭分明的飯圈團體。
所以哪怕是最狹隘的話題和偏見，也能在媒體中找到知音。
這就是托馬斯·尼科爾斯在《專家之死：反智主義的盛行及其影響》中最擔憂的事情：
“真正的問題不在於無知，而在於以無知為榮。美國人已經到了一種境界：把無知當美德，尤其是對公共政策領域的無知。拒絕專家的意見，就是在維護個人的自主權，美國人用這種方式來保護日漸脆弱的自尊心，隔絕外界的紛擾”。
雪上加霜的是，由於技術的發達，媒體可以投其所好，透過分析使用者的喜好，定向推送相關內容，有意識地去迎合目標使用者。像很多社會觀點、新聞見解，只要有某些人愛聽，總會有媒體跑出來報道、轉發。
如今，市面有上成百上千種媒體去迎合各種特定立場。
我現在感受最深的，就是抖音和今日頭條。我手機瀏覽了一本書或者用京東買了一本書，他們就會給我推送書籍；我如果買了幾罐奶粉，他們就會給我推送奶粉。
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我在微信朋友圈點了一下騰訊推薦的小貸廣告，抖音立馬就給我推送貸款廣告。
所以，
如果一個人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改變，沉迷於自我認知，再加上網際網路的定向推送
，那麼，看起來每天接收很多諮詢，實際上所獲得的知識十分片面而貧乏。
這就會出現出現羅翔老師的那句名言：
“
一個知識越貧乏的人，越是擁有莫名的勇氣和自豪感。知識越貧乏，你所相信的東西越絕對。因為你根本沒有聽過於此相對立的觀點。夜郎自大是無知者的天性。”
隨著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只需等待一個收割者，他們簡直就是乾材遇烈火。
4
情緒
以上所說的一切，都是基於一個基本前提：
理性
。
這來源於18世紀歐洲的
啟蒙運動
，認為人類擁有理性思維能力，可以準確地利用自己的大腦和思考來獲取包羅永珍的只是，從而真正理解我們的世界。
由此產生了科學、民主、人權等現代理念。可以說，現代文明的思想淵源就來自於倡導理性的啟蒙運動。
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歷史，但是，還有很多人不知道的歷史。
18世紀末19世紀初，法國大革命讓人們見識到了啟蒙主義的破壞性一面，歐洲興起一股新思想——
浪漫主義
，反對啟蒙主義。他們認為，啟蒙運動強調的理性太冷冰冰，人不是機器，而是有充沛感情的，因此情感更加重要。
單靠理性並不能認識真實世界，最終只能依靠激情、夢想和心靈。
因此，當下種種反智騙局的蔓延，不僅是理性缺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情緒反應，主要就兩種：一種是“被感動”，另一種是“被激怒”。
一些讓人們“淚流滿面”的感動，總是能夠廣泛傳播，營造出一種感天動地的氛圍。對於這種心理，弗洛伊德是這樣解釋的：你否定了他們是你的自我和本我發揮了作用，認為這些事不符合本我的需求，也不符合自我的規則，卻在某種程度上迎合了超我。
通俗講就是，
這種感動不是真實，是想象和yy出來的
。
本質是一種孤獨和空虛的宣洩。
另外一種就是憤怒了。有些人他似乎是不能不生氣，必須要常年保持一個仇恨的物件，一旦這個物件失去了，他立刻需要將這種仇恨或憤怒轉移到下一個物件身上，來讓自己保持憤怒，這彷彿是他唯一的人生寄託。
盲目反美、仇恨資本家，就是典型。
其本質是一種無力感的宣洩，是自身無能的一種反映。
比如，近期興起一陣潮流：痛罵阿里、美團、滴滴等網際網路民營企業是“壟斷者”。一系列針對這些“壟斷者”的猛烈聲討和資本家原罪的批判聲如潮湧般襲來。而前幾年時，網際網路是明星企業，“馬爸爸”的叫聲不絕於耳。
短短几年時間，發生如此鉅變，恍若隔世。
還有那麼多的國企壟斷呢？
市場化的壟斷是不是好於壟斷化的市場，這需要討論，不能非黑即白。
很多人已經忘了，彩電和智慧手機是怎麼普及的？沒有民營企業，只能玩貪吃蛇的手機還得一萬元，銀行轉賬費、簡訊費、漫遊費還愈老彌堅呢。
只不過對於這些憤怒者而言，欺軟怕硬，該罵的不敢罵，敢罵的就往死裡罵。彷彿滴滴倒閉了，他們就能體驗更好更便宜的打車服務。
他們為美團被罰34億元而幸災樂禍，卻不知道外賣員的外賣費已經下調了。鐵拳沒打到自己身上，就不會明白。
最終在現實壓力和情感宣洩的雙重作用下，廣泛傳播的新聞，要不就是令你痛哭流涕、淚流滿面的感動，要不就是讓你義憤填膺、萬分震怒的內容。
一旦有人罔顧事實，有意迎合和引導這種情緒上癮，他們就會有一種強烈地終於有人為自己說話、這是自己人的感覺，渾然不知對方很可能是自己厭惡的“韭菜收割者”。
小結
很多人都在拷問：這個時代真不需要邏輯了嗎？
答案是：
社會不再需要智者，精英不再引領大眾
。
訴諸情感而不是邏輯，成為大眾的主流選擇。
承擔文明轉型重擔的精英們，選擇與權力和資本融為一體，成為收割大眾趣味的獵狗。
當然，很多人可以這樣為自己的變傻開脫：無論是資本格局還是權力話語，都希望個體不再思考，成為流量洪流裡的一顆小水滴。
最後，我引述一段霍夫施塔特在《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序言裡的話作為結尾：
“如果大量檢視對我們社會底層描述的文獻，可能會發現一些傷及民族自尊心的事實；當然，這甚至會讓我們暫時轉移注意力，忘了原本要討論的事，就是檢討我們文化中存在的若干陳年痼疾。
同時，這也可能會鼓舞某些本就對美國文化不以為然的歐洲人，他們常自以為是地瞧不起美國，而且總會把這種敵意用有憑有據的論述包裝起來。
美國人固然常自我吹噓且格外敏感，但卻是世界上最念念不忘自我警覺的民族之一，永遠擔心著有什麼地方不足。
這種對不確定狀況的擔憂，使得這個國家的知識分子扮演了一種關鍵的角色。但這也冒著給予外國評論者有機可乘的風險，因為他們經常會故意曲解誇大美國人的這種自我批評的特性，來滿足他們的既存偏見立場。
然而若是為了害怕所做的自我檢討會被扭曲誤用而畏縮，卻是最糟的選擇。
因而在此，我要引用詩人愛默生的一句話：“讓我們面對事實。我們美國就是一個膚淺的國家。偉大的民族，不會自我吹噓或是裝傻，而是誠實地站出來，面對生命中可怕之事。”
—END—
版權所有，歡迎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