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是,有中國人的地方,便有豆腐。
這鬆鬆軟軟的一點白物,不光燒煎拌煮樣樣皆可,還能同任何食材結緣。
食慾不振時,一盤香椿拌豆腐便能開啟胃口。時間充裕時,下一碗麻婆豆腐配米飯,幸福一整天。
然而能同所有事物相配的豆腐,卻始終自帶著一份清白。作家林海音將其比作孫大聖,明明能七十二變,卻傲然保持著本體。
豆腐是有地域之分的。
北方的豆腐也稱老豆腐,質地較硬,硬到過去甚至有人可以用秤砣將其勾起來走幾十里路。
南方的豆腐又叫水豆腐,質地軟滑,軟到在湖南衡陽,給豆腐撒點蔥花、薑末和胡椒粉,再澆上一股豆豉水,就直接開吃了。
民間素有“豆腐十八配”的說法,可葷可素可搭配一切食材,簡直比“藥中甘草”更有適宜性。
皮實的豆腐,煎炸滷炒都不怕,怎麼都能成佳餚。細嫩的豆腐,講求平淡和鮮美,宜拌宜燉也能自成風味。
豆腐的真諦就在於一個“鮮”。
湖南長沙有一道菜叫“畏公豆腐”,雖然豆腐是主角,精華卻全在湯上。將肥母雞、火腿、豬肉、乾貝和關東口蘑及猴頭菌放進砂鍋中,用文火熬六個小時,才能得其滋味。
拌豆腐是最家常的方式。
香椿拌豆腐,留下一嘴清香;小蔥拌豆腐,總是菜盡意未盡;皮蛋拌豆腐,是恰到好處的軟硬鹹淡。
最簡單的是在豆腐上澆點芝麻醬或韭菜末,哪怕就著一張薄餅,也是一道好飯。
又下飯又多變的是小炒豆腐。
在北方,有小豆腐炒醃菜,切碎的蘿蔔纓在醃製過後,同小豆腐混炒,清爽脆嫩且下飯。在西南地域,多見的是肉末炒豆腐,有時會改油鹽為番茄,也別有一番滋味。
除此之外,汪曾祺在《端午的鴨蛋》中曾寫過一道“硃砂豆腐”,便是用高郵鹹鴨蛋黃炒出來的豆腐佳餚,有如豆沙,味極鮮香。
論粗暴,大概要屬虎皮豆腐了。
冷油下鍋,中火煎炸,最後根據自己的口味加以點綴,澆以碎肉汁的是徽州口味,放菌油的是湖南人的偏好,佐以蔥花辣椒糊的則在全國通用。
眾人皆愛的麻婆豆腐也算熾烈,除了麻和辣,燙也是重點,要的就是舀起一勺熱氣騰騰的辣豆腐,吸溜在口中的過程。
最怪的是源於安徽的長毛豆腐。
據說是當初朱元璋屯兵紮營期間,百姓送來的水豆腐太多,因為天熱長出了白色和褐色的絨毛。為了不浪費,朱元璋就命廚子先油炸,再用多種佐料燜燒,便有了今天的毛豆腐。
好的毛豆腐,要待白毛長到兩寸長,上面有黑斑可見,才算成熟。再炸著或烤著吃,滋味極好。為了調味,還可以放幾粒蝦米,讓油豆腐也能有股鮮味。
豆腐像是一塊海綿,和什麼食材在一起,就吸收了什麼滋味,寡淡又熾烈,溫和也獨特。 也正是因為這份隨和,讓它成為了人們最為日常和喜愛的食材之一。
豆腐不光滋味百種,形態更是千變萬化。
凝聚了是豆花,脫水了是豆乾,曬乾了是豆皮,發酵醃製了是豆腐乳,留在最後的是豆腐渣。
將吃發揮到極致的國人,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潛在的新食物。
閒來無事時,來一碗豆花是最好的。
南方人嗜甜,給豆花配上紅糖或黑糖水,再在裡面撒上幾片豆瓣和花生,可作為午後消遣。
北方人嗜鹹,要給豆花配上由肉和碎蘑熬製的滷,再加上些麻油、滴醋和小蝦米,酣暢卻不齁膩。
而至於無辣不歡的四川人,即便是白白嫩嫩的豆花,也要佐以辛辣調料,並就著米飯,是為“豆花飯”。
對比豆花的碎膩口感,通透的豆皮更別有一番滋味。其口味就可酥脆,也可豐潤。一張豆皮,裡面是可以包裹萬物的。
杭州名菜炸響鈴,便是用豆皮,裹上剁成細餡,拌了蔥花薑末的瘦肉,再用刀剁成小段,最後放到油鍋裡炸熟。因為這菜嚼起來發脆響,形略似鈴,故名響鈴。
到了潮汕一帶,豆皮裡的餡料就變成了木耳、韭黃和紅蘿蔔等,佐料也更加豐富。
至於豆乾,那就更絕了。
在揚州茶館,有一道叫做“乾絲”的點心,用精細的刀工將一塊豆腐乾切成30條細絲,再用開水滾過,澆上榨菜和香油等,以保全乾絲的香味。
後來又有了雞湯煮乾絲,儘管不是正宗的舊味,但也算鮮美。
南京人的口味倒是較怪,有香乾與臭幹之分。
香乾是熏製的零嘴,沒事便嚼上兩塊。臭幹則是在天熱的時候,用陳年老滷或鋸木屑子燻成的,臭卻不刺鼻,切成片,蘸著香油吃,反而極香。
不過豆乾終究比不上正經的菜餚,它更多融入在閒散的休息時間裡,帶著放鬆的滋味。在涼風習習的秋夜裡,一碗豆乾,兩杯白酒,也是種屬於老百姓的獨特情調。
讓人不禁想起了明末怪才金聖嘆,臨刑前的那句留言,“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嚼,有火腿的滋味。”
清朝有一個愛豆腐之人,曾總結了豆腐系列的各種食物,並分別它們寫了小詩,有一句是“形毀質消俱不顧,竭殘精力為蒼生”,這大概是對豆腐最好的總結了。
它不但自身能搭配各種食材,能適應各種烹飪方式,就連其不同的形態和餘料,都能為人所用。這也真不愧是如海綿一般的,多變又隨和的豆腐。
豆腐因為其充實的口感,也被認為是肉的代替品,因此也被清人稱為“小宰羊”。在食物資源貧瘠的古代,豆腐可以說是每個平民人家的恩賜,也象徵著樸實和勤勞。
在古代章回小說和雜劇中,作者總是喜歡安排一對孤苦無依的,以磨豆腐為生的老夫妻。在中文裡,用“豆腐西施”指貌美的貧家女,用“豆腐官”指兩袖清風的廉官。
而我們口中說的“麻婆豆腐”,也可以追溯到清朝一個溫姓的四川姑娘身上。她憑藉自己燒豆腐的絕技,和勤快的性格,成為了當地眾人皆知的名掌櫃。
儘管豆腐是平民的食物,帝王將相卻也難抵它的魅力。據記載乾隆在一次遊江南時,在鄉下吃了一道農家菜,菠菜燉豆腐。
乾隆吃後很喜歡,便問農人這菜是什麼名字。農人不敢直說這是菠菜和豆腐,便說是“金鑲白玉板,紅嘴綠鸚哥”。
其實這農人大可不必惶恐,畢竟早在之前就有熱愛豆腐的康熙,將其視為御膳的一種可口食材。
在清朝的宮廷,豆腐是用來養生的。康熙就曾對自己年老的屬下,安利了豆腐的功效,“朕有日用豆腐一品,與尋常不同。可令御廚太監傳授與巡撫廚子,為後半世受用。”
除了延年益壽,豆腐也被認為有美容的功效。
據民間傳說,慈禧太后為了駐顏,每天都要吞食珠玉。她讓御膳房備了四十九口蒸鍋,每口鍋裡都放著要四十九天才能煮爛的,鑲著珍珠的豆腐。這些鍋輪番蒸煮,慈禧太后就每天都能吃到一味養顏的“珍珠豆腐”了。
無論是平民大眾,還是皇宮貴族,豆腐都能是他們的心頭好。在萬種食材裡,唯一一個能達到雅俗共賞、老少皆宜的,想必就是這軟軟嫩嫩的豆腐了。
淮南的豆腐宴
豆腐帶給我們的不僅是口腹之慾的滿足,還有它的平凡與謙和。
像豆腐一樣隨和,包容他人一時的失態;也如豆腐一般潔身自好,無愧於心;更要懂豆腐的俯仰隨俗,不事紛更。
豆腐的修養,也是我們做人的修養,即要清白一身,和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