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建苗
以前潮汕鄉村，家家戶戶都有一個“大眠床”（木製睡覺的床），一般睡夫妻兩人，貧窮人家還睡一家子的孩子。可能為了節約空間，各家各戶的“大眠床”底下，都會堆滿了從地裡收來的番薯，可以放上一年。這些番薯也就成了潮汕鄉村人家，一年的口糧。想吃時，人們就貓著腰，從“大眠床”下掏出幾個。有趣的是，放了一段時間，番薯常常長出或青或黃的芽，每個薯頭都長著茂密的一把，有的番薯芽長至了蚊帳，場面有點壯觀。小時，我以為長芽的番薯有毒，像馬鈴薯一樣不能吃。但聽老一輩的人說，長芽的番薯是可以吃的，沒毒，且放久了更甜更香。
以前潮汕鄉村的餐桌上，日常三餐吃的都是番薯粥，偶爾也吃一頓番薯乾飯，主要是少用米且飽肚。在那個吃不好吃不飽的年代，省吃儉用是農家的優良傳統，吃番薯粥便是一種。番薯粥的做法，很簡單，就是在爐灶的鍋，煮稀飯，至煮飯水開時，用番薯絲的廂刨，刨出去皮的一條條番薯絲，放於稀飯之中，一起煮。不過，我家煮的番薯粥，常是米少番薯絲多，撈出來少見到米，那根本就不叫番薯粥。有時，也會煮得稀得能“照鏡子”一樣，就有如喝湯，孩子常是不吃的。所以，母親常會放入一些切塊的番薯煮，這樣粥的濃度才會濃些。
小時，我家吃番薯粥，配的是菜脯、鹹菜、烏橄欖，這也是一年不缺的下飯的菜。家中常有幾個甕，醃著放的菜脯、鹹菜、烏橄欖，甕中的菜脯沒有湯水，其餘兩樣甕內有湯水。家中煮好了番薯粥，便有小碗開啟甕蓋，每樣取出一些，這也是一家子的一日三餐。這樣，吃多了吃久了吃習慣了，也就吃怕了，一看到了餐桌的三餐，便沒了胃口。但是，以前的農家，家中的小孩子並沒有什麼零食，如果不吃飯，就會餓肚子。無奈，我只能把吃飯當成了“喝藥”一樣，閉著眼，痛苦地吃著。
當然，對於吃番薯，還有一些童年美好記憶，那便是吃番薯綠豆湯、焗番薯飴、窯番薯等的。窯番薯，都是孩子的所愛，記憶深刻，以前曾寫過文章。而對於吃番薯綠豆湯，常是在收割稻穀、麥子時，我們累得氣喘吁吁、飢腸轆轆之時，母親便會從家的方向，用菜筐挑著一擔子，裡面放著碗筷、鍋，到地裡鋪開，喊著大家過來吃。番薯綠豆湯，是下糖的那種，不知怎的，在我的記憶之中，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或是由於肚餓的緣故，吃了好幾碗，我還不想放手。
而閒時，父親來了興致，也會弄一些焗番薯飴吃。通常是在晚上，他喊來了一家子，分工合工，有人刨番薯皮，有人切塊，有人買白糖，有人洗鼎等。一切準備工作就緒，父親便來掌勺，先於鼎中放上一些油，燒至滾開之餘，便放入薯塊炸，炸至半赤之時，便撈出。薯塊煎好之後，倒出一些油，在鼎中放於白糖，焀化成糖泥之時，再放入炸好薯塊，一起攪拌，再撈出，擱於盤子中，熱氣化去這後，便成了潮汕有名的焗番薯飴。以前的孩子少吃糖，對於這種美味很嚮往，常常圍著，一邊吃一邊品味，然後又配著潮汕工夫茶，可以這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所以，父親見我們吃得津津有味，便在一旁說，你們以後表現好，我再來做給你們吃？算是對孩子的一種鼓勵吧！
對於吃番薯粥的童年記憶，每個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刻骨銘心的。前段時間，跟家中的孩子講起，以前常吃番薯、番薯粥，孩子驚詫喊，啊，以前您們的生活這麼幸福啊！我聽著，心顫了一下，幸福，是嗎？誰會對苦難經歷的記憶，也認為是一種幸福，心情很為複雜。就像有時，與母親一起看電視，電視中放著鄉村人家抓鱉、吃鱉，母親眉頭皺了皺，說她現在一點也不敢吃鱉，兒時外公抓鱉至家中，吃怕了。對於上等菜餚的鱉來說，不少人夢想都能夠天天吃到，但母親卻是一點也不敢吃，這其中的複雜情感，又有誰能夠體在得了的呢？
時過境遷，現在我的家中，隔三差五的便會煮番薯粥吃，抑或是蒸番薯吃，感覺很好吃。早餐一碗番薯粥，就著一辨鹹菜、幾塊菜脯、幾粒烏橄欖吃，感覺這才能吃吃出番薯粥真正的味道，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美味。就有如過年，吃多了魚肉雞鴨，又煎又炸又蒸油膩的東西，不知怎的，心裡又期盼著能吃上一碗番薯粥，可家中又沒有番薯了，春節期間又菜市場又沒開市，這真是一種痛苦！那天回鄉下，路過圩市，見一開著三輪車的賣番薯，馬上停車買了幾十斤，便宜實惠且剛從地裡掘出來的，回家煮了滿滿的一大盤，全家人都說好吃，又甜又香。我吃著，也甚感過癮，有點解了心頭所念。
潮汕味，番薯情。番薯是潮汕人，永遠也牽掛著的鄉情，也是潮汕人記憶深處的永遠味道。現在的番薯、番薯粥，由於有清淡、清腸胃等多種功效，適當潮汕人的口味，已被越來越來的潮汕人、外地人所喜歡，作為養生的一種飲食。而經歷了一代又一代潮汕人的傳承，以及創新，番薯不僅僅是百姓人家所愛，也上得宴席入得廳堂，不少喜慶的宴席中有“番薯飴”這道菜，還有不少飯店、餐廳都有番茄粥出賣。經常的，在與客人一同吃飯時，吃至最後，主人都會問著，要不要來一碗番薯粥？接著，便給各人盛上一碗番薯粥，和著幾小碟鹹菜、菜脯，也給大家介紹潮汕番薯粥與鹹菜、菜脯。大家聽著，不知不覺之中，已是吃完了，很是回味。
現在的番薯粥，已是潮汕普遍的一道美食。潮汕的不少地方，也有專門經營番薯粥的飯店、小攤。如果你走進去，要上一碗，便會給你送來鹹菜、菜脯、橄欖之類的，也有醃麻葉、小魚、鹹菜黃豆、鹹豆乾等。攤子大一點的，番薯粥店門口，經常擺著滿滿的盤子，上面盛著各式各樣的潮汕小食，有熟魚、蝦米、小魚、鹹菜黃豆、麻葉等各種海鮮、青菜雜鹹，琳琅滿目，客人可憑著自己的喜愛，指著挑上幾樣，片刻之間便會送到你的桌前。和著一碗番薯粥，配著最新鮮的潮汕小食，你慢慢地吃著，品味著，不禁便會驚歎，難怪有人說潮汕是一個最接近“神仙”的地方，就連最小小的一碗番薯粥，也如此獨特特色，食之有味，品之有感，念念不忘，且一直回味。
原創作品，版權所有，侵權必究。歡迎關注“人在潮汕文字坊”百家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