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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徐:小米飯把我養大

清風徐:小米飯把我養大

冬天的早晨,廚房的燈比天空亮得早,忙碌的永遠是那一個人。沒有言語,聲音像被過濾了一樣清晰,引柴填進灶坑,火柴擦燃,電風輪嗚嗚響,鍋蓋掀起,水瓢伸進水缸舀水,不小心碰了缸沿兒,沉悶的響聲,把水倒進鐵鍋,刷地一下,再一下,又一下,鋁的鍋蓋扣上鐵的鍋。腳步繼續忙碌,淘米的聲音,切菜的聲音,開門的聲音,輕輕的咳嗽聲……後來我爸起床,伴隨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現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時間”,以及《歌唱祖國》的雄壯旋律……這是八十年代新一天開始的模式。

我出生在松嫩平原,童年和少年時代生火做飯的場景歷歷可見,每次做飯都需大動干戈,飯卻吃得極是單調,有句歌詞唱“小米飯把我養大”,人家唱的是對小米的情義,我卻深諳別種滋味。那時候沒有電飯煲這樣高階的炊具,燒土灶,鍋挺大,靠人力風箱或電風輪的動力使煤炭燃燒。當初我還沒有做飯經歷,不過打下手是常有的事兒,也從沒刻意觀察過我媽怎樣撈小米乾飯,但她日復一日重複的動作,不思量,都難忘。淘好了的小米倒進鍋裡煮,湯要寬些,否則就煮成了粥,用一種網狀的漏勺撈上來,米粒小,漏勺的細密程度,既要米湯漏下去,又要米粒留下來。撈到容器裡再隔水蒸。剩下的米湯不能丟,燉豆角,燉茄子,營養保留下來,而且米湯裡有油脂,那時候食用油少,可謂一舉多得。小米湯營養成分高,無論從前還是現在,無論民間還是官方,營養價值有口皆碑,被認可度體現在它是坐月子的標配,跟雞蛋平起平坐,女人生孩子如果沒有奶水,嬰兒靠米湯雞蛋黃就可以養活。小米,不是凡角,但因為口感的粗糙,確不能留下口舌上的念想。那時候吃高粱米的人家也多,除此之外還有苞米碴子,苞米麵,各家口味只能在粗糧中選擇,逐漸形成了自家的習慣,比如我家從來不吃高粱米,我姑姑家則以苞米麵為主,貼餅子,窩窩頭一類。多年以後跟已在京城的表妹聊天,我說看見小米飯我就條件反射,嗓子眼兒扎得慌,她說長大後對玉米麵做的主食從不懷念。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內心五味雜陳,但幸福的滋味多於苦澀。

當初供應的麵粉一般用來擀麵條,偶爾包餃子,為了節省,我媽常做兩合面的發糕。玉米麵和麵粉的搭配,因為有了細糧的參與,口感上會細膩很多。

但是,也有生活條件好的人家。有一回我媽打發我去她的同事家傳口信兒,她家正吃晚飯,每人的面前擺一碗白花花的大米飯。回家後我極其誇張地傳遞情報,媽,鄭姨家吃的是白——米飯,我把那個“白”字拉得老長。我自然也是吃過大米的,不過鄭姨家居然能在不年不節的日子裡吃大米飯,這讓我羨慕嫉妒和驚訝。那時候黑龍江西北部的小縣城,吃大米還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1984

年夏天,我媽帶我和弟弟去遼寧興城的大舅家。興城有遼闊的大海,大舅家還要往大山裡走,那是一家軍工廠,至今還記得那年代那地方的繁華,一個單位就像一座小小的城,有學校有醫院有公園有商場有影院有市場有澡堂子,我後來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型國有企業。生活條件的“好”從頓頓吃白米飯便可窺見。舅媽的白米飯配上燒茄子,成了我少年時代對優越生活的嚮往。我也才瞭解做菜不只是我媽的“茄子燉土豆”,茄子還可以有更花樣的年華。第二年暑假舅媽帶女兒們來度假,她們出發前透過郵局郵遞了半袋子大米。因為對黑龍江的落後條件早有耳聞,她家最小的女兒我的四姐從不吃粗糧。然而人先到了,米卻姍姍來遲,我每天往我媽單位跑,希望儘快聽到大米的訊息。

清風徐:小米飯把我養大

條件是一點一點好起來的。後來我們吃二米飯的時候多了。就是把大米和小米摻和到一起撈乾飯。再後來,只要願意就能頓頓吃大米,這是從啥時候開始的,我查了一下國家統計局的黑龍江糧食產量,產量的持續穩步增長大約就在舅媽和女兒們再來的那兩年,她們問我們要地址寄大米,我媽說,人只管來,黑龍江的大米管夠吃!

關於吃飯的記憶,越來越愉快了,特定的場合我們會不由自主憶苦思甜。偶爾到東北地方特色的餐館吃飯,我也會來上一碗小米飯。時隔多年,小米飯沒那麼難吃了。大米飯彷彿也沒那麼好吃了。

上半年,一個朋友打電話給我,她那天似乎喝了酒,在電話那頭反覆叮囑我,言之鑿鑿,你的胃不太好,每天早晨熬小米粥,記住,喝新熬的粥,堅持喝上一個月。我並沒有胃的不適,我家也沒有小米,早上我也沒時間熬粥,這事兒就放下了。大概十天左右,老家的兄弟來,送給我兩箱小米。她和他之間不存在任何瓜葛,但他們像商量好了一樣。這小米粥,是一定要喝了。